许思颜捻着茶盏,沉吟着一时没有说话。而身边的成谕、沈南霜相视一眼,脸色已十分凝重。
参知政事张宁中,其父张则曾任景和帝时丞相,是三朝老臣,极有声望;其妹为泰王妃,也就是许知言四弟许知临的嫡妻。
泰王幼年丧母,禀性忠厚,——至少在父兄臣僚跟前禀性忠厚,遂不曾卷入当时异常激烈的夺储之争中。
许知言厚待诸弟,连曾经一度威胁到他地位的英王许知捷都如常叙着兄弟情谊,对这个温厚四弟自然愈加优渥。且泰王妃与慕容皇后自幼相识,私交甚笃,遂连慕容一族都对泰王一家另眼相待。
还有个原因,泰王之子许从希,襁褓之中便被册为世子。
泰王妃时常入宫,每次都会将许从希带在身边。慕容皇后极喜小孩,许思颜虽在她跟前长大,到底身为太子,需学的东西太多;又或者,还有些别的心结在。总之,慕容皇后待许从希极好,即便说不上视同己出,也差不了太远了。
而如沈南霜、成谕等许思颜的心腹亦已知晓,先前在伏虎岗将许从悦当作太子追杀的那些刺客,也与泰王身边的人有些相关。但背后之人自然不可能让那些出身草莽的刺客知晓他们的真实背景,便是许思颜再怎么深究,顶多只能揪出直接主使他们的人,绝不可能牵连到泰王府。
说到底,以泰王的尊贵,若是查无实据,绝不可能动摇泰王分毫。
便是许思颜自己,听闻那主使之人和泰王府有来往,虽立刻疑心上了泰王府,转头却不得不认真思量一回,是不是他太多心,误疑了叔父和堂弟。
帝王之家,虽不如寻常人家兄弟叔侄亲密自在,但至少泰王一家和帝后相处得极好。
花解语吞吐着并没把“其他人”说出来,却提到了张宁中,无疑暗示了收买操控江北那许多实力干将之人,正是泰王许知临。
如此关系江山社稷的要紧之事,居然从一个歌姬口说如此轻易地说了出来……
许思颜盯着她,扬着唇角轻笑,“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慕容继贤好歹和你有几分香火情,这么迫不及待要断送他一家老小性命?”
若和泰王勾结意图不轨,无疑是抄家灭族的谋反大罪。他又岂能因她的几句话便定了人家那等可怖的罪名?而他也不认为,一介小小歌姬,敢轻涉如此险恶的夺储之争中来。
花解语也不辩驳,只从怀中呈上一封信函,喑哑着嗓子道:“太子看了这封信,便明白了。罪女……的确想断送慕容继贤一家老小。”
成谕忙接过,检查了信函并无异样,才递给许思颜。
而许思颜只看一眼那信函上的字迹,便微一眯眼,迅速启信观阅。花解语又在落泪,梨花带雨般纤弱无助。
她道:“这是我刚从泾阳侯回到北乡郡时接到的雍王的信。他必在我身边安插了耳目,竟知晓我曾去了泾阳侯府,并猜到可能会对太子不利,竟派人飞骑送来这封信。我直到看了这信,才晓得我父亲死得多冤,我这七年,又过得多冤!”
许思颜瞧着许从悦的亲笔信,已经越看越心惊。
燕安郡从未出现过大股盗贼,花解语之父也从未渎职。
他只是不同意慕容继贤和同僚们滥杀村民充作山贼邀功的主张,才被灭了口。
许从悦查花解语身世时发现疑点,后细细查该才渐渐得知因由。因这事关系皇后母族,他并没有声张;又因那时花解语已被退回慕容继贤身边,眼看着她与慕容继贤一副情意款洽的模样,怕她懊恨痛苦,遂不忍将此事说出。直到他险被当作许思颜刺杀,又见花解语助纣为虐图谋对许思颜不利,终于忍无可忍给花解语来了信。
两人曾有过一段情事,后虽分开,花解语依然对他颇是恋恋,很快便选择了相信他。
“若论军中那些肮脏事,罪女之前也曾听过,却从未想过我父亲竟也是他们往上攀爬的牺牲品!想起以身侍贼这许久,罪女羞愧无地,立誓要寻机报了此仇。谁知那厮恶贯满盈,犯到太子手上,想来也已到了末日,再不需要罪女费心。想想罪女这些年屈身侍仇,自甘堕落,委实无颜立于天地之间,故而起了轻生之念。”
手间信函字迹秀拔有力,许思颜一眼便能认出是许从悦亲笔,知她不曾撒谎,遂问:“如今呢?解语姑娘打消轻生之念了?”
花解语又深深叩首,“救醒罪女后,沈姑娘问罪女,我在这世间当真一无所恋了吗?罪女便不由地想起雍王殿下……与他相处的两个月,是罪女一生里最开心的日子。他担忧太子,闻得这边出事,必不放心,多半会亲自赶来相探。若得再见他一面,罪女死而无憾!”
许思颜捏着信,好久才能评判道:“好个多情的……贱人!带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