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檀音感觉心脏就在嗓子眼跳动,不敢大声说话,他不知自己已泪流满面,只是一个劲地喃喃:“九重天,破了,破了!”
九重天,《菩提心经》最后一层境界,几百年无人练成,近乎一个传说,而如今,纪恒证成得道。
纪檀音感到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扭过头,攀着谢无风的胳膊,磕巴而笨拙地表达自己激动:“我师父!我师父!”
谢无风望着那个魁梧的身影,笑着感叹:“你师父厉害,我不如他。”
夜魔左膝中剑,摇摇晃晃几欲栽倒。他喘着粗气退后几步,张开双臂向上一挥,顿时,地上的兵器仿佛受到吸引,腾空而起,齐齐射向纪恒。
锋利的“雨丝”中,纪恒信步向前,安然无恙。
夜魔发出“嗬嗬”之音,灰色的煞气自掌心流出,弥漫得越来越浓郁,在身前形成一条九头巨蟒的云雾,向纪恒扑咬而去!
九头巨蟒栩栩如生、凶神恶煞,将盘旋在纪恒剑刃上的蛟龙包围、淹没,纪檀音提心吊胆,却见断水剑从容不迫地划出阵法,随后蛟龙撕裂黑云,破阵而出,重重地撞在夜魔心口!
夜魔喷出一口粘稠的黑血,跌跌撞撞地败退。
围观众人精神大振,翟昱唤来大弟子段秦看守花月影,手握钢刀跳下高台:“纪恒,我来助你!”
李从宁、明彪华、胡寒等也上前相助,他们都是高手,很快踩出一个八卦阵,将夜魔困在阵眼之中。
纪檀音和谢无风因为受伤,站得稍远一些,每当夜魔撕破围堵,他们便补上缺口,不让那怪物有逃脱的机会。
夜魔周身笼罩的真气越来越稀薄,九头巨蟒被蛟龙撕咬得伤痕累累,灰色气流数次溃散又聚拢,最后变成一头体型不大的豹子,摇晃着脑袋冲上前。
而夜魔右臂、左膝、胸口,均被断水剑所伤,行动愈加迟缓,暴躁地咆哮着,作困兽之斗。
各派弟子齐声叫好,目不转睛地观望。高台之上,看守花月影的玄刀门弟子也入了迷,一时忘记了脚下的犯人。
花月影睫毛上落满汗珠,融化的血块顺着汗水再一次滴落口中。她双臂被缚于身后,半个身子坐在右腿上,左脚则伸出去,无声无息地勾不远处的短箭。
死吧,死吧,她一脚将短箭踢出去,疯癫大笑:“纪恒,去死吧!”
纪檀音看到一只泛着绿光的箭头飞过,他离得远,没有拦住,尚未收回的目光追随着暗器,下一瞬,就见它扎进纪恒的左臂。
纪恒身形一晃,盘旋在断水剑上的蛟龙将灰豹一口吞下,随后溃散在空中。
他拔掉毒箭,自己点了周遭穴道,扶着一旁被真气掀翻的大树坐下来。
纪檀音头脑一片空白,惊惶地冲到他身边,和同时赶到的安措一左一右地拉住他的胳膊。
“师父!”泪眼朦胧中,纪檀音看到了他伤口处蔓延的绿色。
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他的睫毛、嘴唇、手指,全都在剧烈地颤抖,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
“是入骨青!那个死老头呢?给我叫过来,叫过来!”安措失声尖叫。
丹晴推搡着公谦老儿,将匕首架在对方脖子上:“解毒!”
公谦老儿直跺脚:“我制入骨青,就是要让它无药可解,哪儿有解药!就算要解,也得研究个一年半载……”
安措一下子哭了:“我杀了你!”
“教主勿要动怒,”纪恒捂嘴咳了一声,将指缝间的血沫蹭在前襟上,“多谢你今日前来解围,当年我心中深植正邪之见,因此误会你多年,在这里赔个不是了。”
安措摇头,攥着纪恒的小臂,泣不成声。
“檀儿,你是大人了,”纪恒转向纪檀音,想要抬起手来摸一摸他的脸,中途好似力气用尽,叹息着垂了下来,“以后不要再哭了……”
纪檀音两手握住他粗糙温暖的掌心,一个劲摇头,晶莹的泪珠打在纪恒脸上:“师父,你不要死!你不会死的!”
与此同时,夜魔失了纪恒这个敌手,身子突然暴起,推开李从宁、翟昱,飞身跃上高台,将花月影扛在肩上,蹒跚着遁向远方。
一队人马追击而去,更多的人则围拢过来,难以置信地盯着纪恒,眼眶湿润。
纪恒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好像打嗝一般,眼球微微凸出眼眶。左臂伤处诡异的深绿色已蔓延至肩膀,他温柔地望着纪檀音,又好像在透过他注视梦中人,吃力说道:“前天夜里,梦见你师娘,她说,下面冷,叫我去陪她……”
“不!不!不!”纪檀音俯下|身,拽着师父的衣领想将他搀扶起来,可是纪恒那么沉、那么沉。
“檀儿,听我说……唐家堡的事,在我心头压了十多年,如今终于真相大白,我已无憾……”
纪檀音扭动着,感到一双修长而骨感的手紧紧地箍着他的双臂,他极力挣扎,吼道:“谢无风,你放开我,我带师父去找大夫!”
“李镖头,谭姑娘,”纪恒已动弹不得,缓缓转动眼珠子,看向李从宁夫妇,眼中泛起泪光,“澄阳之事,我很抱歉。你们二人节哀,我下去陪他,定不让他寂寞。”
“纪大哥!”李从宁哽咽着,说不出话,谭凤萱则以袖掩面,低声哭了起来。
纪恒张大嘴喘息,入骨青之毒甚是厉害,他内功深厚,才不至于即刻毙命,可剩余的时间也不多了。“我有一事相求,我那二徒弟,性子孤僻内向,喜爱研究机关毒药,尤其是生僻冷门之物……我走之后,还要劳烦二位多加照看,千万别让他走了歪路。”
“另外,”纪恒将右手食指抬起一寸,可终究无法再移动更多,“我衣袋中有一粒白子,乃是三年前与黄筹兄对弈时侥幸赢的,他一直耿耿于怀,你们拿去,与他陪葬吧。”
李从宁道:“我记下了,纪大哥放心。”
“诸位!”纪恒提了口气,胸口针扎似的痛,他勉强抬高音量,叮嘱道:“夜魔已受了重伤,你们要及时将其诛灭,否则,后患无穷……我们习武之人,除魔卫道、惩恶扬善乃是义不容辞的责任,切莫因为二三奸佞小人,便心灰意冷、独善其身……武之一道,不可冒进,万勿被邪功吸引,失了人性……须知,正派武功,亦可登峰造极……”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时断时续,入骨青之毒已漫至下颌,好似一株藤蔓,灵活地缠上朽木。
纪檀音哭得喉咙沙哑:“师父!我呢?我呢?你不要离开我!”
“檀儿啊……”纪恒眼角浅浅一弯,目光越过纪檀音的肩膀,轻声道:“小谢兄弟,檀儿,就托……托……”
秋风飒飒,寒意森森。一代名侠玉山神剑,就此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