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根粗枝交叉之处并不宽敞,谢无风侧躺着,和纪檀音挤在一起,右手玩弄着他的头发,问:“想学吗?”
纪檀音眼里终于有了点神采,他犹豫着:“你肯教我?”
谢无风作沉思状,捏着下颌,慢吞吞道:“你拜我为师,我就教你。”
纪檀音瞪他一眼,气不过,又蹬他一脚,差点把谢无风从树上踹下去,他横着眉:“谁要拜你这个登徒子为师!我只有一个师父,我师父他——”
说到这里,连日的忧思苦闷涌上心头,哽咽着别过头。
谢无风自知失言,不该提起师父这个话题,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酒壶,在纪檀音耳边摇了摇,笑道:“襄阳最好的竹叶酒,喝不喝?”
纪檀音劈手夺过,拧开壶盖,仰着头咕嘟咕嘟地往下灌,晶莹的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来,在下巴尖上汇聚,圆圆的一颗,啪地摔碎在前襟上。
“我知道李伯伯和大师兄信了明彪华的谣言,”纪檀音放下酒壶,他半张脸湿淋淋的,嘴唇泛着柔亮的光,失魂落魄地看着谢无风,“尽管当着我的面不肯承认,但我知道他们已信了师父是大魔头的鬼话……当初,李伯伯若非景仰师父的德行武功,也不会将大师兄送到玉山,如今……还有大师兄,他说自己相信师父清白,可他的相信也不是绝对的,除了师父,他还有爹娘幼弟,还有雄图镖局,还有很多东西……而我,我只有师父了。”
这话语无伦次、颠三倒四,但谢无风听懂了。他从怀中掏出手帕,温柔而耐心地擦干纪檀音脸上的水渍,其中有香醇的酒,和一点咸咸的泪。
“你还有我。”
纪檀音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将脑袋一点一点移过来,靠在谢无风的胸口上。
谢无风揽着少年修长紧实的身体,亲了亲他的鬓角,道:“我相信你师父的清白。”
纪檀音轻扯嘴角,声音闷闷的:“你这话仅是为了安慰我,你又没见过我师父。”
谢无风道:“有些事情做得太逼真了,反而让人怀疑。”
他咬开酒壶的盖子,自己喝一口,然后递到纪檀音的唇边喂他一口。不知不觉,天空从青色变为橙红,最后转为玄色。夕阳落下,一弯新月升空。
谢无风忽然扑哧一笑,纪檀音睁开醉眼,问:“笑什么?”
谢无风念道:“且酩酊,任他两轮日月,来往如梭。〔注〕”
纪檀音酒量差,摇摇晃晃地跳下树来,谢无风搀着他,将他送回房间里。
“你怎么还不走呀——”纪檀音倒在柔软的床铺上,身上压着一具沉重的躯体,他半睁着眼,鼻音浓重地谴责:“回你自己的房间去,我喘不过气了。”
谢无风稍微撑起身体,问:“我想阿音,阿音不想我吗?”
纪檀音两颊红彤彤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想。”
谢无风低声笑,捧着他的脸吻了上去。
纪檀音软绵绵地挣扎了几下,便妥协了。唇瓣挤压的闷响,喉结吞咽的水声,在未点灯的房间里清晰可闻。
……
两道喘息声此起彼伏,纪檀音忽然深吸一口气,低声道:“窗外好像有人。”
谢无风道:“他想看就让他看吧。”话虽如此,他还是从旁边立柜捡起一把剪子,朝窗户掷过去,剪子套住窗扇的钩儿,“啪”一声将窗户关得严严实实。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腥膻味,香炉里升起的青烟好似游魂,又像枷锁,将依偎在一起的两人缠了一圈又一圈。
“幸亏二师兄在西域,叫他知道了,定要数落我。”
纪檀音嘟囔完,头一歪睡着了。
第二日艳阳高照,是个干燥炙热的晴天。纪檀音吧唧嘴,打哈欠,睡眼惺忪地醒来,扭头看见一张神清气爽的笑脸,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你怎么还在我房里!”
谢无风早醒了,盯着纪檀音的睡颜看了一个多时辰。他伸了个懒腰,道:“昨夜春宵一度,今日便翻脸无情,阿音好狠的心啊。”
纪檀音回忆起昨夜片段,难为情地捶他一拳,恶声恶气道:“你闭嘴。”
两人正嘻嘻哈哈地打闹,房门忽然被推开,丫鬟绿萝端着洗脸水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神情古怪、眉头紧皱的李澄阳。
纪檀音衣衫不整,袒露着一侧肩膀和大片胸口,谢无风乌发散乱,神情惫懒,一脸餍足之相。
李澄阳忙乱了几日,好容易得闲去看他的小师弟,没料到撞上这样一副景象,急火攻心,当即拔剑朝谢无风砍去,怒道:“你竟敢欺负我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