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在江湖行走,没听过这夜惊堂名字的人,只有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被这阎王收了的倒霉蛋。
余下之人,哪怕是南北武魁,撞上了恐怕心里都得颤一下。
毕竟夜惊堂下手狠人尽皆知,留全尸都算大发善心,大部分时候都是杀五个人,碎块能拼出六七具尸体,完全分不清哪儿是哪儿。
众人见这势比神佛的黑袍枪客,竟然是凶名远扬的夜惊堂,他们刀都不敢提,更不敢和那双眼睛对视,生怕成了被率先点名的人。
夜惊堂一枪下去,虽然声势惊天动地,但明显留了手。
毕竟他此行过来,是抢左贤王的,而不是帮左贤王扫清江湖贼子的。
要是把这群铤而走险的江湖悍勇全宰了,那就没几个人去抢左贤王了,他单枪匹马,哪里堵得死整个天琅湖。
为此哪怕心中有点恼火,夜惊堂望了众人片刻后,还是把槊锋移开斜指冰面,平澹道:
“还追吗?”
“……”
众人哪里敢回应。
梵青禾跑去江湖夺宝,本就是能者得之,拿了东西,还反手把没抢到的人杀干净,就有点不讲江湖道义了,当下也来到跟前,警告道:
“再跟你们说一遍,老娘没偷过东西,往后再敢把脏水泼到我头上,别怪老娘不客气!”
北梁江湖人对此半点不信,毕竟这么好的轻功,还专往门派禁地逛,说没拿过东西谁信?
但见北梁盗圣,竟然成了夜惊堂的姘头,那这事儿往后肯定无人敢提了。
在场江湖人也不傻,方才叫嚣的白发老者,连忙拱手道:
“夜大侠仁义无双、满身侠气,南北江湖人尽皆知,若姑娘真是江湖宵小,夜大侠又岂会与姑娘为伍。
“往日之事,看来是我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请姑娘见谅,出去之后,老夫必然亲自为姑娘澄清此事,以免江湖闲言碎语,污了姑娘的清名。”
一夸夸俩,这马屁拍的,确实有点水平,其他人也争相附和。
夜惊堂见这群人识相,也打消了杀鸡儆猴的心思,转而道:
“师道玉和谢剑兰在冰原遇险,我驰援不及皆已身陷敌手。左贤王怕贼子劫刑狱,也不敢贸然出城,你们往后可得注意点,若再在天琅湖为非作歹,左贤王可不会饶了你们。”
“……?”
此言一出,百余江湖人明显惊了下,着实没料到,他们这么多人,才把最弱的一只队伍抢下来,甚至还没完全落袋,最强的两只队伍已经被打掉了。
至于谁打掉的,这就不用问了。
夜惊堂这么说,无非是两国尚处暗中交锋,公开场合说点场面话罢了,这天琅湖上除开他自己,还有哪个贼子能灭掉两队,还压的左贤王不敢擅自离城?
既然左贤王手底下的王牌全被灭了,夜惊堂还单防着左贤王,那接下来抢雪湖花,可简单太多了,潜入西北都护府小偷小摸,左贤王估摸都没心思搭理他们。
诸多南北江湖人此时也明白了意思,当即拱手道:
“多谢夜大侠提醒,我等往后必然遵纪守法,安分行事。”
说罢便作鸟兽散,不过片刻时间就隐入冰原,没了踪迹。
踏踏踏……
梵青禾站在跟前,见江湖人离去,才拉下面巾,露出五官很是立体的明艳脸颊,把盒子递给夜惊堂:
“姨厉害吧?你是不是受伤了?怎么感觉气息不太稳……”
啪——
话没说完,冰原上就响起一声弹性十足的脆响。
梵青禾尚未反应过来,臀儿就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惊的她原地小跳了下,连忙转身捂住背后,望了眼夜惊堂的手,眼神有些羞愤。
夜惊堂面色颇为严肃,和训媳妇似得问道:
“谁让你一个人出来的?”
梵青禾见夜惊堂有点凶,羞愤又隐了下去,蹙眉道:
“我可是老江湖,知道分寸,又不是私自乱跑的愣头青……这雪湖花不拿到了吗,你不来他们也追不上,早知道不来找你了……”
夜惊堂知道梵青禾跑的掉,但还是觉得危险,叮嘱道:
“以后不许自作主张,有事要和我先商量。遇上这些人你跑得掉,要是遇上谢剑兰你怎么办?”
梵青禾听见这话,倒是想起了什么,抬起眼帘询问:
“你真把谢剑兰宰了?”
夜惊堂见梵青禾眼神不对,当下也没再训媳妇,相伴往回走去,示意冰原深处的人影:
“还没有,不过快了,你认识他?”
梵青禾抬眼望去,见曹公公摁着个血里呼啦的人,便皱起了眉:
“见过一面。前年我在北梁江湖闲逛,为了找天琅珠的记载,跑到了北梁医圣所在的黄杏谷。
“当时我在里面看到了一间屋子,里面躺着个瘦骨如柴的姑娘,房梁上还绑着上吊绳,一个年轻人挂在上面。
“我怎么说也是个大夫,见有人上吊了,肯定得去看下,结果刚到门口,就发现那已经上吊的年轻人,竟然把眼睛睁开了……”
夜惊堂听见这离奇故事,眼底有些莫名其妙:
“上吊是谢剑兰?”
“我当时也不知道,只以为是求医无门,准备寻短见的患者家属,一番询问,才得知他是十年前名扬江湖的谢剑兰,那姑娘是他媳妇,中毒了,找遍所有神医,根本没得救,才想着寻短见一起死……”
梵青禾把谢剑兰当年被梁帝操控,再到女捕快抗命自尽的事情说了一遍,眼底染上了一抹唏嘘。
夜惊堂把马槊扛在肩膀上,认真聆听后,皱眉道:
“然后你给开了救人的方子?”
梵青禾摇头一叹:“王神医和北梁医圣都确定没得救的人,我哪里医得好。那姑娘服的是‘散魂鸠’,千年前出现的奇毒,据说服之则魂飞魄散,连轮回都入不了,也没了下辈子,有些人宁可被凌迟,都不吃这东西。当时号脉看了下,那姑娘被不计代价吊着气,虽然身体是活的,但魂早就散了……”
“魂散了?”
“嗯……反正就是活死人,躺在床上的只是没凉的尸体而已。”
梵青禾轻轻叹了口气:“我当时要是直说,谢剑兰肯定还得自尽,就告诉他,西海诸部有个古方子,用千年雪湖花的花株、北荒尽头的白莲、仙屿岛的果核,配一味药出来,可以唤回魂魄,让人起死回生……”
夜惊堂听见这话,顿住了脚步:
“故意说这些一辈子都不可能找齐的东西,让他有个活下去的目标?”
梵青禾摇了摇头:“这确实是大梁朝时期流传下来的丹方,据说能起死回生、长生不老;不过我估计留下这道方子的巫师,也是在搪塞始帝,始帝穷其一生也找不到药材,自然也不能说巫师水平不行……”
夜惊堂听到这些,总算明白谢剑兰为什么这般疯魔了。
北荒尽头在哪儿根本没人知道,仙屿岛亦是如此,三样东西最简单的,竟然是无数江湖人穷其一生都拿不到的雪湖花。
谢剑兰心底早就知道媳妇死了,但不愿意接受,哪怕明知这丹方当不得真,还是跑去追寻。
而不计代价和他玩命,或许也不是为了得到什么,而是心里知道追逐的东西注定成空,一道坎跨不过去,便想在真相揭露彻底绝望之前,死在为此拼搏的路上而已了。
夜惊堂稍微沉默了片刻,摇头道:
“这么说来,浴火图也没用?”
“浴火图能断肢重生,脑子坏了都能长好,顶多失去所有记忆而已,自然能救,但前提是人得醒着;上次太后中毒,你看到了,在魂魄都已经散了的情况下,你怎么把浴火图教给一具尸体?”
“……”
夜惊堂见此也没有再言语,很快回到了马匹附近。
东方离人连忙走过来,先对偏房梵姨娘颔首示意,而后便关切道:
“夜惊堂,你刚才中毒了,没事吧?”
“中毒?”
梵青禾才想起夜惊堂气息不对,连忙握住手腕查看,继而脸色就紧张起来。
夜惊堂略微抬手安慰道:“我有浴火图傍身,没事,无非歇一两天。”
说着他来到曹公公旁边半蹲,看向还被摁着的谢剑兰:
“你知道那张方子可能没用?”
谢剑兰看到梵青禾,眼神倒是清醒了几分,喉咙里吐出一句:
“人死不能复生,要杀便杀吧,活够了。”
夜惊堂想了想道:“人死不能复生的说法,只针对凡人,世上有鸣龙图等长生术,便必然存在长生法;当年创造鸣龙图的人,既然能医己,就必然能医人。
“我若是你,既然在俗世寻觅无果,就该用所有精力,来钻研天地大道,等明白浴火图为何能白骨生肉、长生图为何能长生不老,想要救个人还不简单?
“就算到时候依旧救不活,修得了长生法,便跳出了轮回,大可和吴太祖一样离开这方天地,去更远的地方追寻,只要心没死,总能找到法子。过程再难,也总好过随便找个目标东奔西,到头来跑什么都没做,还自认尽了全力。”
谢剑兰被摁在地上听见被夜惊堂这番言语,眼睛略微动了动。
夜惊堂站起身来,抹了把脸上的汗水:
“不过我是我、你是你,没这心性,说再多也是枉然。我媳妇心软不忍心一个刚烈到敢吃‘散魂鸠’的姑娘,真遇人不淑,弄得连来世都没了,往后我走的会比你高很多,若是真找到了治愈之法,会告诉北梁医圣,看看能不能救。至于你,有点武艺,但仅此而已,死活我并不在意。”
夜惊堂说完后,把马槊挂在了马侧,翻身上了马匹。
东方离人跟着上马,回头补充了一句:
“曹公公,你劝两句,劝不动就送他一程,以免放虎归山。”
曹公公办事向来纯粹,对东方氏有利就留,有害就杀,谁都可能动恻隐之心,他不会,听见二公主的吩咐,只是慢条斯理颔首。
梵青禾是胸脯很软的姑娘,看到那姑娘的模样后,一直觉得这俩都是苦命人。但夜惊堂这句‘我媳妇心软’,指的明显就是她,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她说再多也没意义,当下只是坐在夜惊堂背后,抱住了腰。
夜惊堂确实有点晕了,被两个大姑娘夹在中间,眼神依旧清明,走之前又回头看向曹公公:
“三只队伍都灭了,左贤王暂时应该找不到人手。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请曹公这几天在冰原巡视,务必把所有送雪湖花的队伍都堵在城内出不来,等我折返,咱们再一起去扬了左贤王老巢。”
曹公公看着夜惊堂,心里真有种‘已经到了新年月,他这前朝的老头子,却还把自己当人物’的落差感,轻叹了一声轻叹:
“大魏有夜国公咱家也可以安心了。一路珍重。”
“驾——”
东方离人坐在前面,拿着缰绳轻夹马腹,炭红烈马便往远方飞驰。
在天空盘旋的鸟鸟,见此也落在了马背上,三人一鸟,很快消失在了天际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