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品堂把了脉,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按说沈韵真的脉象的确有些虚弱,但还不至于虚弱到昏迷的程度,可又没有查出其他的病症,跟南景霈担心的时疫更是不沾边儿。
来之前,东来曾嘱咐过他。治疗时疫的事儿,若想让沈韵真助他一臂之力,就必须先解除了沈韵真的幽禁。必须把病情往严重了说,把小病说的大病,大病说成绝症,要给皇上找足台阶儿。
可现在是压根儿没有病,王品堂撤回手,心里犯了难。
“情况如何?”南景霈凝着他。
南景霈严肃的神色,满眼都写着担心。王品堂望到这样的神情,便又想起刚才东来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来。较劲儿,没错,皇上就是在跟沈韵真较劲儿。他离不开沈韵真,他嘴上虽然不肯承认,可他的眼神却很诚实,他爱她,爱的深入骨髓。
这样的目光让王品堂有些恍惚,恍如多年前的那个暴雪之夜,先皇后崩于中宫,当时的南景霈才刚继位不久,面上虽坚毅,但还有些锐气未脱。
先皇后的母家权倾朝野,一时间上书请求彻查皇后驾崩一案的臣子在宫门外黑压压的跪成一片。奏折向雪片儿一样向这个年轻皇帝飘来,堆满了他的书案,国医沈家也因此满门下狱。
年轻的皇帝在御书房最后一次召见了太医院首沈文忠,而王品堂当时就站在距离皇帝不足五米的地方。他能清清楚楚看到皇帝脸上的担忧,他担忧的是沈家,也是朝政。
皇帝知道自己朱批一下,便是上百颗人头落地,虽然可以暂时平息皇后母家的愤怒,但沈家上百条性命,这一冤案,这些人的愤怒又将由谁来平息呢?可他不能彻查,他知道一旦彻查,便会牵连出那个不可言说的信王南影霖,他的亲弟弟。
在他登基之初,京城便已谣言四起,说南景霈矫诏篡位,其实先皇的大位是留给信王的。信王自有一党,一旦他着手惩办信王,随之而来的便会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政斗。
皇位新立,最应与民休养生息。那些会引起朝政动荡的事件,向来是能压则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竭力拖延此事,可信王又从中作梗,他怕自己毒害皇后的事情败露,便竭力鼓动朝臣,对皇帝施压。更是假传圣旨,将沈家盖棺定罪,诛杀殆尽。
沈家灭族那天夜里,王品堂伴随着皇帝一前一后的走在驰道旁,雪花漫天漫地的飘洒,灌进了他的靴筒,灌进了他的领口。融化的雪水冰凉刺骨,他看见皇帝颓然跪倒在青石路旁,不顾礼仪的扑在雪中嚎啕痛哭。
皇帝急着询问,王品堂也不敢再神游下去,俯身跪倒:“回皇上,美人脉象并无大碍,只是有些虚弱,气血不济,想必是这阵子饮食过少的缘故。”
王品堂说着,微微抬眼偷看着皇帝,他目力能及的,不过是南景霈的双手而已。距离很近,他能清楚的看见这双手慢慢攥紧衣袖,捏成拳头,皮肤白的几乎不见血色,可见他已愤怒之极。
“悦美人不思饮食,你们做下人的都不知道劝告一二吗?”南景霈扭头去责备小顺子。
小顺子一头扎在地上,筛糠似的发抖:“启禀皇上,这都是那些守卫从中作梗,跟奴才无关呐!”
王品堂暗自啧舌,从来没见过这样不懂规矩的太监。是人都猜得到这是兰台宫守卫从中作梗,可谁又敢这样堂而皇之的说出来?他也不想想这群守卫背后的人是谁!
若这小太监一力承担了罪责,皇上或许不会把他怎么样,可现在他把责任推给守卫,这不是逼着皇上去彻查幕后黑手吗?宫中的事,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如果追究到贤妃头上,皇上是惩办还是不惩办?
王品堂干咳一声,提醒小太监住口。可小顺子却丝毫没有闭嘴的意思,好像他肚子装的不是心肝脾胃,而是一肚子苦水。
“他们挨了卫尉的打,就把气都撒在兰台宫头上,他们克扣主子的膳食,送来的东西都是他们吃剩下。奴才几次跟他们理论,都换来他们的一通毒打。他们还威胁奴才,不许将此事说出去,不然就要了奴才的小命。”
南景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厉色凝着小顺子,好一阵不说话。
这些做太监的,从进宫开始,就被他们的前辈无数次提醒,不要挑拨,不要生事,能少一事是一事。可这小太监似乎不懂这个道理。王品堂有些忧心,这小太监虽然是护主心切,可也太着急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主子受了委屈似的。
南景霈抬手指指王品堂,他会意:“皇上有何吩咐?”
“你去给悦美人开些补气血的膳单子,会同御膳房做好送过来。”他说着,便坐在一张圆墩上,吩咐小顺子:“你继续说。”
王品堂有些诧异,怎么?皇上竟没有发火?他瞥了小顺子一眼,这小太监何其走运!小顺子根本没注意到王品堂,冲南景霈磕了个头,便自顾自的往下说。
“他们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说我们主子是卑贱医女出身,本来就不配皇上的荣宠。不仅克扣膳食,连饮用的水也克扣。兰台宫里有水井,本也不怕他们克扣,可他们又说兰台宫用不着炭火,喝生水也使得。他们还说,上面授意让他们饿死主子。”
“上面?”南景霈的眉心蹙在一起:“哪个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