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发圣顿时苦着脸道:“皇上,户部入不敷出,皇上您是知道的……”
崇德皇帝瞪了陈发圣一眼,却依旧对范复纯道:“若是调动,湖广的军队,张炳忠怎么办?如今湖广那里和张炳忠的作战正是紧要的时候。张炳忠已经被官军打败了,但若是不能乘胜追击,给了他喘息的时间,他说不定就会死灰复燃。那湖广的剿匪就前功尽弃了!调动山东的刘泽清,安徽的刘良佐,调动刘良佐,到汝州的距离近两倍于湖广,调动刘泽清,路程几乎三倍于湖广,又如何来得及?”
范复纯听了,忙跪下道:“微臣考虑不周,死罪死罪!行军之事,陛下何不问问本兵?”
兵部尚书傅元宪赶忙跪下来禀告道:“皇上说的是,如今从山东或是安徽调兵,不但距离遥远,所需时间很长,缓不济急。而且长途调兵,消耗也更大。况且此前为了支持湖广作战,各种军资,都集中到了湖广,若是要调动安徽山东的军队,便又要先准备,调集物资。这又需要时间。如今河南大灾,流民遍野。便如一大片的干柴,一个火星落在上面,便是焚天烈焰。
皇上,从湖广调兵,可能让张炳忠逃过一劫,将来可能死灰复燃。但张炳忠刚刚被重创,便是湖广减少一些兵力,暂时应该还可以维持。但是若是不从湖广调兵,黄自得便不是死灰复燃这么简单了,只怕立刻就难以控制。正所谓两害相较取其轻。臣以为,如今只能先从湖广调兵了。”
崇德皇帝听了,长叹一声道:“数年之功,毁于一旦!一旦从湖广调兵,要剿灭这些流寇就不知道要有多少年了。”
“陛下。”傅元宪又磕了个头道,“如今天下扰乱,民生凋敝,老百姓日子过不下去了,这才是贼寇四起的根本。若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只是一味靠军队镇压,那便是扬汤止沸,抱薪救火。陛下这些年来,求治太急,每每喜好做一些急功近利的事情。只恨不得今日定策,明日便能成功。一些大臣揣摩陛下的意思,便每每引诱陛下做一些侥幸之事,而不务根本,以图幸进。然而天下之事,欲速则不达。昔者,陛下欲五年平辽。而辽事崩坏;而后,陛下又加辽饷,而盗贼四起;陛下又加剿饷,而寄望于东胬不生事,结果京畿糜烂。陛下,如今天下已经虚弱得就像一个病重之人,陛下不想着固本培元,却只希望靠着一些伐坏根本的虎狼之药侥幸于一时,这与陛下求治之意岂不是南辕北辙?
陛下,昔者‘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
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圣贤之教,用力于根本。圣人云:‘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如今河南之危急,岂不是因为河南流民遍野吗?若是陛下能从长远考虑,不急于求成,河南何以至此?若是河南不是流民遍野,就算有十个一百个黄自得从商洛山里面钻出来,有能有什么能为?陛下这些年,求治心切,夙兴夜寐,臣子们都看到了。但是,若是方向错了,南辕北辙,陛下越是努力,天下崩坏得只怕越快。臣恳请陛下,改弦……”
“够了!”崇德皇帝脸色铁青的站了起来,呵斥道,“朕让你做的是兵部尚书,要你干的事情是整顿军务,不是这些!”
傅元宪听了,却又开口道:“陛下,自古德政为本,兵刑为末。陛下用臣为兵部尚书,臣知道陛下是看臣当年在贵州有过讨平叛乱的经历。但臣当年在贵州讨平叛乱,也并不仅仅只是靠……”
“够了!”崇德皇帝再也忍不住了,指着傅元宪道,“把这个狂徒给我拉出去!着实打!”
几个锦衣卫便上来将傅元宪从地上拖了起来,推了出去。
傅元宪已经被拿出去打庭杖了,崇德皇帝依旧余怒难消。但是傅元宪的,调湖广之军来平河南之乱的主张,却还是被接受了。因为,这也是目前唯一能行得通的办法了。
回到乾清宫,崇德皇帝依旧很不痛快。傅元宪的说法事实上就是从根本上否定了他登基这十多年来的一切努力,甚至于,也许在傅元宪的眼里,他的努力都是在祸害国家,还不如和他哥哥一样一天到晚做木匠。这实在是让他难以容忍,更可恨的是,他说的似乎还都说中了!
恼羞之下,崇德皇帝完全看不下去奏章了,在房间里走了几圈,不知怎么的又想起向戚畹借助这件事,感到懊悔,沉重地叹息一声,恨恨地说:
“薛冰庭死有余辜!”停一停,又说:“要不是有张炳忠、黄自得这班流贼,朕何以会有今日艰难处境!”
不知什么时候,崇德皇帝在苦恼中蒙眬人睡。值夜的宫女小心地把他手中的和被子上的一些文书收拾一下,放在檀木几上,又替他把身上的黄缎盘龙绣被盖好。因为门窗关闭很严,屋里的空气很不新鲜,令人感到窒息。她不声不响地走到窗前,看看御案上宣德炉中的龙涎香已经熄灭,随即点了一盘内府所制黑色龙盘香。一股细细的青烟袅袅升起,屋里登时散满了沁人心脾的幽香。她正要走出,忽听崇德皇帝愤怒地大声说道:“剿抚两败,贻误封疆,将他从严惩处!”她吓了一跳,慌张回顾,看见皇上睡得正熟,才端着冰凉的宣德炉,跟着脚尖儿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