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乱想,有你在,叔心里踏实些。”
梁建兵从烟盒里拔了根烟,用两根手指夹着,将烟一头在烟盒上面点了点,“对了,下个月就是你生日,想要什么礼物就跟叔说,叔给你买。”
几秒后,他摆摆手,“这话问你也是白问,年年你都说不要。”
曲向向抿嘴笑,“我什么都不缺。”
梁建兵发干的嘴唇轻动,又是叹气,亲生的不省心,不是亲生的却很省心,什么都不用过问。
省心的让人心疼。
洗了碗,曲向向迅速把厨房的地拖了一遍,这才推着自行车出门。
没走几步,她抬起头,站在狭窄的巷子里往上看。
天细细长长的像一条丝带,泛着乌青色。
今天可能有雨。
以防万一,曲向向回去拿了两把伞揣书包里。
这一带是老城区,房屋跟街道满是岁月落下的沉重痕迹,四处都是支支叉叉的巷子,形状似蛇,一会扭成“L”形,一会是“S”形,一会又是斜的。
迷宫一样。
白天还好,晚上大多支巷都没有灯,很容易转着转着,就转到不熟悉的路上去。
有时候甚至骑得好好的,却在巷子尽头一拐,一头拐进别人家里。
或者是碰到那种两三米的窄短巷子,对车技要求极高。
要是车技一般般,别说载人了,就是自己骑,拐的时候没控制好车速,一个不慎,都会连人带车撞上墙壁,上演惊魂一幕。
曲向向的方向感比较弱,为了记住错综复杂的地形,没少跟着梁正瞎逛。
早上的气温微凉。
她骑着自行车慢悠悠从一条巷子里出来,抓着车龙头往左一拐,进了另一条巷子。
轻车熟路的七拐八拐,拐向宽敞明亮的街上,头顶的天空变得广阔,不再狭小。
沿着这条街一路直行,十分钟左右就能到学校。
这个时间点,小摊贩们的叫卖声从街头串到街尾,混杂着自行车的铃铛声,连成一片热闹景象。
空气里香味弥漫,自行车很多,曲向向骑的不快,她无意间瞥动的视线忽然一顿。
前面不远处,卖早点的小摊子前停着一辆自行车。
通体颜色偏黑蓝,车型漂亮流畅,崭新且干净,很扎眼。
车上坐着个黑发少年,身高腿长,头发没刻意打理,看起来很柔软。
侧脸线条被晨曦的光晕笼罩着,好看的有点不真实。
是陆续。
曲向向踩着脚踏板靠近些,看到他两手随意搭在自行车龙头上面,左脚抵着脚踏板,右脚撑地,微微侧着头。
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油锅里的糍粑。
因为她是所谓的学霸。
以及……她是陆续的前桌。
陆续谁啊?新鲜出炉的校草,成绩优秀,高大帅气,沉默寡言,身上总是围绕着一股区别于同龄人的低气压。
将冷酷进行到底。
曲向向考进来的时候是年级第一,陆续第二。
两人之间的分数就差一分。
陆续坐在教室里面的最后一排,单人座,挨着窗户,他没当班干部,上课不发言,班上的同学也不跟他交流,都有些怕他。
曲向向坐陆续前面。
每次发卷子,只要是从他那里往前发,递过来时都皱着眉头,冷冰冰的。
两片薄薄的浅色嘴唇紧紧抿着,不会发出一个音。
每每那时候,曲向向都有种自己欠了陆续八百万的错觉。
排座位那会儿,班主任让全班都到走廊上去,按照成绩排名从第一个开始往后念。
念一个,进去一个。
曲向向是第一个,她选择了靠窗的倒数第二排。
不是传闻中那样,曲向向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以为陆续会坐她后面,想借机跟他这样那样,那样这样。
而是因为她的哥哥梁正。
他们没有血缘关系,梁正是她继父的孩子。
曲向向她爸早年因病去世了,她妈带着她嫁给了梁正他爸,没过上两年日子就跟一个生意人跑了。
那时候曲向向才六岁。
没了爹,又没了妈,小小年纪的曲向向不知道什么是未来,不知道什么是生活,就知道哭。
梁正他爸没把她送走,对她跟亲生女儿一样。
除了梁正太调皮捣蛋,老爱跟曲向向作对,其他的都很好。
梁正是梁家的独苗,成绩较差,喝酒抽烟打架,一样不漏。
曲向向比他小一岁,但是小学跳了一级,跟他成了同级生,初中三年一直是一个班。
从初三开始,曲向向就腾出时间给他补课,他听十分之一,忘十分之九。
三四月份的时候非典彻底爆发,人心惶惶。
对于初中生来说,中考是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
各地的情况不同,他们这儿政策下来,只考语数外三门,理科强的因此折了,理科偏弱的因此沾光。
体育也不考了,梁正吃的亏就在这上面,至于其他科,他都差不多。
曲向向费心给他讲题,不厌其烦的一遍遍讲。
他中考成绩离振明高中的录取线却还是差了一截。
梁叔又是托人送礼,又是花钱买分,辛辛苦苦把他送进来了。
开学前几天,梁叔找曲向向谈过话,想让她看着梁正。
不指望他在高中三年出人头地,只要他能混成个人样子。
曲向向看着梁叔白了的鬓角,细数她在梁家的这些年。
再去看梁叔,眼泪就刷地下来了,有心酸,也有感激。
拒绝不了的,曲向向答应了梁叔。
梁正在班里的排名很靠后。
靠后到什么程度呢?
差不多就是等班主任念到他的时候,班里基本都已经坐满了。
曲向向为了跟梁正成为同桌,用一套柯南画片跟他达成君子协议。
问他要坐哪个位置,他说越是角落越好,不要中间,也不要靠着后门,要在里面那组,倒数第一,或者倒数第二。
曲向向这才跟陆续成了前后座。
九月中下旬,早晚微凉,中午炎热,温差一拉开,人就容易生病。
曲向向感冒了,她没鼻涕,鼻子里焦干,呼出来的气息火烧火烧的,还咳的厉害。
坐她旁边的梁正照常生龙活虎,后座的陆续却咳上了。
可能是被她传染的。
虽然非典的高峰期早就退了,余温也所剩无几,不至于草木皆兵,战战兢兢。
班主任还是让他们去医务室,挨个量体温,要是发烧,就留下来观察。
曲向向没发烧,陆续也没。
两人前后从医务室出来,拐弯下楼梯。
陆续走在前面,穿着蓝色校服,个头很高,他两手抄在裤子口袋里,步子迈的大且稳,背部微微弓着,蓄短的碎发贴着干净领口。
背影给人一种颓废的感觉。
咳起来的时候身子轻颤,不止颓废,还孤单。
走在后面的曲向向抿了抿唇。
对于可能传染给陆续这件事,她有点内疚,第二天就带了几包板蓝根去学校,趁下课的时候扭头。
犹豫再三,小声的喊,“陆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