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下午四点钟,柳秋月回到组里,向左少卿汇报调查结果。
柳秋月似乎也有一点紧张。她小心地关上门,并压低了声音说:“少主,我查过了,梁富成的老婆,带着那个孩子,是去警察局报案,说梁富成失踪。警察局已经立案了。他老婆现在已经带着孩子回家了。”
左少卿点点头,“那个孩子呢?”
柳秋月说:“我找邻居打听过了,那个孩子,是梁富成的侄子,叫梁石头。”
这个结果大出左少卿的意外,“梁石头?也姓梁?那就是说,梁富成应该还有一个弟弟,对吗?”
“是的。”柳秋月继续说:“我问了梁富成的老邻居,有人确实记得梁富成还有一个弟弟,但很早就离开家了,大概抗战前就走了。至于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我查了一下抗战前的旧户口档案。”
“旧户口档案?还有吗?”左少卿心里隐隐有一些不安。
“一九三七年,日本人在南京大屠杀,到处放火,大部分户口档案都烧毁了,但还剩下一小部分。在这剩下的部分里,就有梁富成的户口记录。这个档案也不全了,但从残存的档案分析,梁富成确实有一个弟弟,姓名不详。”
左少卿点点头,“有他这个弟弟的消息吗?”
“少主,我仔细打听了一下,没有他的任何消息。梁富成平时也从不对人提起他的这个弟弟。但他这个弟弟的儿子,却是一年前送来的。他的邻居们都记得。”
左少卿立刻听明白这个意思。第一,梁富成的弟弟至少一年前曾经回到南京,带来他的儿子,并留在梁富成家里。第二,梁富成从不对外人提起他这个弟弟,说明他的身份敏感,有可能是党内同志。那么第三……
左少卿注视着柳秋月,“你说,梁富成说的,那个要投诚过来的人,会不会是他的弟弟?”
柳秋月也注视着左少卿,一点头,轻声说:“少主,我觉得,可能就是他。”
她们两个人目不转睛,互相注视着,似乎在比试眼力。或者说,她们是在窥视着对方的内心,寻找哪怕一丝一毫的变化。
左少卿不动声色,轻声说:“秋月,你叮嘱监视组的弟兄,叫他们不要放松,一定要等到他的这个弟弟,再次出现。”
柳秋月也不动声色,轻声说:“是,少主,我明白。”
柳秋月走了之后,左少卿继续思考,第四,现在来,梁富成找她询问的前几天,他的这个弟弟可能刚刚回过家,因此引起梁富成的忧虑。那么,第五,这个所谓的“投诚”,是梁富成的想法,还是他弟弟的想法呢?如果是后者,外面的组织就有危险了。
左少卿独自一人站在窗前,着外面的景色。她在想,怎么才能找到这个人呢?
二处的工作会于晚上八点整召开。所有的组长都到了,另外参加会的,还有右少卿和柳秋月。
叶公瑾端坐在会议桌的一端,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在座的军官们。在座的军官们,则目光内敛,既不处长,也不任何人,都在心里做着承受斥责的准备。
叶公瑾慢慢把双手放在桌面上,轻声说:“谁有烟,给我一支。”
何俊杰就坐在他的旁边,急忙掏出烟盒,“叭”地一声打开,递到他的面前。
叶公瑾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随后又谢绝了何俊杰的打火机。他把那支烟在桌面上轻轻地墩着,然后开口说:“这几天,云发他们一组,采取了一次行动。云发,你汇报一下吧。”
程云发最怕的就是这个。他觉得眼前就是条死路,他妈的还没人救得了他。他舔了舔嘴唇,开口说:“这个,是,是这样。五月二十九日,我们得到情报,有共党嫌疑分子在活动。我们做了分析,认为宏发公司经理梁富成有重大疑点,于是派人监视观察。这个事……这个事,我向处长做了汇报。”他觉得,能救他的,也许只有这句话了。
叶公瑾对这句话给予认可。但他也只是点点头,说:“云发,你继续说。”
程云发舒了一口气,继续说:“在随后的几天里,我们察觉到,这个梁富成行动诡秘,十分可疑,可能有……”
在座的人都已经出来,坐在程云发对面的左少卿已经怒火中烧,她慢慢地抬起头,目光尖锐地盯着程云发,尤如即将扑过去的母豹。
程云发也注意到了。他也注视着左少卿,但仍继续说:“我们怀疑……他可能脱逃,或者,向他的同伙发出警告……”
左少卿终于忍不住了。她砰地一拍桌子,大声质问:“老程,你先说清楚,你凭什么说梁富成十分可疑!你一定知道,我也在监视梁富成,我就没发现他有什么地方行动诡秘!你说他什么地方可疑!”
程云发瞪着她,他也发怒了。但他说不出话来。他不能说,因为这个梁富成和你见过几次面,所以可疑。他想反击左少卿,但他找不出可以反击的理由。他心里含着怒气,脸色已经涨红了。
这个时候,赵明贵是不肯说话。他是一个十分精明的人。他观察着处长,也观察着左少卿。此时,他可不想多管闲事,说什么没用的话。
坐在程云发身边的右少卿坐不住了。她也了出来,没人能救程云发。程云发不仅是她的上司,他们还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她猛地站起来,指着左少卿,大声说:“你喊什么!我告诉你,梁富成就是可疑,他不可疑,我们为什么要监视他!”
“他什么地方可疑!你说出来!”左少卿一步不让。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无权命令我!”右少卿也高声说。
“这是二处的工作会!”左少卿已经怒不可遏,“在行动中,你们可以不说。但在二处工作会上,你们就必须说!你们有什么可隐瞒的!”
右少卿高声叫道:“二处工作会怎么了!二处工作会上也不是什么话都可以说!说了,就会泄露给共党!”
“你狡辩!胡说八道!”左少卿大叫。右少卿的这句话,如锥子似的扎着她的心。从许府巷回来,她的处境一直艰难,谁都可以在她的这个薄弱处扎上一刀。但她更不可忍受的,是她的妹妹也如此尖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