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安一听关元鹤去了那名士宴,又被方嬷嬷几人的惊惶情绪感染,第一反应自和她们几人一般,只以为关元鹤是和自己吵了架便出府寻乐子了。这个想法叫她脑子有瞬间的空白,接着便激狂了起来,只想寻到关元鹤瞧个清楚,问个明白。
故而她怒气冲冲地直奔马厩,拽了马便打马跟着冲出了府,可她奔出一条街,被冷风一吹,头脑便渐渐地清醒了下来。且不说方才她和关元鹤虽是言语间有些不愉快,但却并未闹地红眼,不至于他便如此气恨地要这般残忍地待她。再来,便是真吵红了脸,便出府寻乐子这样的事,也万不是关元鹤能做出来的。
虽是因顾馨妤的话,慧安生恐关元鹤心中还装着那顾家大小姐,但她却从不曾质疑关元鹤对她的感情。他待她那般的情真意切,又怎会因一点小事便如此残忍地对她?
若说引他生气,便也只有李云昶的那件事了,可他若因腕上的印痕怀疑她,便万不会只甩手而去,却不质问她,故而方才躺在床上静下心来,她便想着关元鹤出府只怕多半是去了秦王府。只是后来乍然听闻那名士宴,又见冬儿几个慌乱的模样,这才失了心智。
如今头脑清醒过来,慧安便缓缓放慢了马速,一直暴躁激狂的心也渐渐沉定了下来。关元鹤他去宁王府参加名士宴万不可能是去寻欢作乐的,那他会离府直奔名士宴便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李云昶在那里。
宁王乃是贤康帝为数不多的兄弟之一,虽说如今只是个闲散王爷,每日只知寻花问柳,斗鸡走狗,但到底宁王的身份在那里搁着,他的寿辰宴李云昶是极有可能会去的,关元鹤此番应是为李云昶而去的……
慧安思量着已勒马街头,后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慧安扭头望去,却见冬儿,秋儿和春儿三个已是追了上来。
“姑娘……”三人见慧安停在街头,不觉有些担忧和不解地瞧着慧安。
慧安见她们面色担忧,额头已是急出了汗来,又听她们连称呼都给改了,不觉微微一笑,道:“瞧把你们急的,我没事。”
冬儿三个闻言一怔,又瞧慧安神情并无不妥,便面面相觑了起来,秋儿便率先道:“爷他去了宁王的名士宴,姑娘不生气了?”
慧安便挑眉道:“气?你们爷去给宁王贺寿我气什么?”
春儿三人闻言又是一愣,接着便知慧安是相信关元鹤,或是事出有因,这才会说出这话来。她们方才只因不知关元鹤和慧安为何大闹,这才格外紧张,一见关元鹤出府便直觉他是因生了慧安的气才离府的,又闻他去了名士宴,怎会不胡思乱想。如今见慧安此状,便也大松一口气,冬儿已是笑着道。
“奴婢就说嘛,姑爷对少奶奶好的紧,怎会那般……”
“都是奴婢们瞎猜,少奶奶和爷没事便好。”春儿也道。
秋儿见此,便笑着道:“少奶奶,那我们还去宁王府吗?天寒,少奶奶快些回去吧,若是着了凉可就不好了。”
慧安闻言敛眸沉思,目光掠过清冷的长街。
一来关元鹤此番定然是找李云昶麻烦去的,那李云昶到底是皇嗣,慧安想着方才关元鹤冰冷幽深的目光便心中发寒,总也放心不下关元鹤,生恐他激愤之下会惹出什么事来,不去瞧瞧实在难安。再来,那名士宴服用五石散,五石散是燥热之物,服食之后极易动性,慧安虽信关元鹤此去不是为寻欢作乐,但也有些害怕他会犯下无心之过。
毕竟这个世道,男人在外头和花楼姑娘风花雪月一场,实和逗弄了一只鸟儿无甚区别,也没有哪个内宅妇人会吃一个妓女的醋。如舅母那般,舅舅留恋花街柳巷,舅母却也从不以为忤,只要不是在家中收通房,抬小妾,谁又会去和一个低贱的妓女争风吃醋。
可这样的事情,慧安却是也容不下的,前世她尚且能容忍李云昶有小妾,可现下只要想着关元鹤搂着别的女人,她便难过的几欲疯掉,便是一个妓女也不成。
若关元鹤也觉和妓女逢场作戏是不值一提的小事,犯下那等无心之过,慧安却不知自己该如何做了,故而最好的法子便是赶过去,她的男人她要牢牢看住!也叫他知道她不光容不下他心中眼中装着别的女人,便是他逢场作戏地多瞧她人一眼,即便那人是卑贱的妓女她也一样会难过,会容不下。
慧安想着便又驾马往宁王府奔去,冬儿几人见状倒是一愣,只她们见慧安已然奔远,便也不再耽搁,也紧跟了上去。
慧安到宁王府时,那几个小厮早已靠着门框打起了盹儿,冬儿上前踢了踢那小厮,小厮才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快进去通报一声,东亭侯夫人前来拜见王妃。”
那小厮闻言一愣,定睛瞧去正迎上慧安清冷的目光,他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忙奔进了府。另有小厮将慧安迎进了府,往二门而去。
今日宁王生辰,宁王妃却也休息的晚,听闻东亭侯夫人前来拜会她倒是一诧,接着便笑着冲一旁的嬷嬷道:“早听闻这位东亭侯夫人受宠,依我瞧也不过如是,才刚刚嫁过去几日,男人已出来花天酒地了,这再有姿色的女人又如何?也就稀罕两三天罢了,不过这位东亭侯夫人倒也本事,竟就寻上了门,要抓男人回去,这是不是真的受宠不知,擅嫉倒是满京城的头一份。”
那秦小双是宁王的外室,还帮宁王打理着云裳楼的生意,她和沈慧安交好旁人许是不知,可宁王妃岂会不知晓,这通报的杨嬷嬷对此自也有耳闻,听宁王妃如此说,便忙笑着附和道:“王妃说的是,那凤阳女侯便是个不知女德是何物的,这位东亭侯夫人又岂会知道何谓贤良淑德?到底是粗门小户出身,及不上百年望族出身的小姐。王妃若是不想见她,奴婢便去回她,便说您歇了。”
宁王妃便出自望族,听闻杨嬷嬷的话自觉舒心,便呷了一口茶,道:“今儿我也累了,便不见她了,你去叫大少奶奶招呼着吧。她既来抓人,便叫她自到前面寻去,我若拦着还平白得罪了人。这男人哪个不好面子,东亭侯夫人寻到这里来,哪里会有好结果,左不过是自寻其辱罢了。”
杨嬷嬷闻言自是会意,忙应了一声,快步退出,自去禀了宁王府的大少奶奶丁氏。
这丁氏慧安前几日倒是在东宫已认识了,被她迎进花厅,她和丁氏寒暄了两句,便道:“家中有急事寻他回去,我这才匆匆而来,这么晚了倒是叨扰了少奶奶清净,实在是过意不去。”
方才杨嬷嬷已透露了宁王妃的意思,丁氏自知母妃这是恨沈慧安和那秦小双走的近,欲给沈慧安下绊子。沈慧安这会子前往前头寻人,哪里会有好果子吃?东亭侯便是再宠妻,也没这个宠法,不发作沈慧安只怕会遭人耻笑,而且这男人出来寻乐子,女人后脚便跟了来,是个男人也容不得啊。
就算东亭侯跟着沈慧安回了府,来日沈慧安的嫉名也是担定了,母妃叫自己放沈慧安到前院去寻人,一来是成全了她,再来也是瞧着她去出丑呢。
丁氏虽无意插足宁王妃和秦小双的争斗,但是此事既宁王妃已表露出要她送沈慧安去前头的意思来,丁氏也犯不着为了一个没交情的沈慧安而忤逆婆母,故而她闻言就笑着道:“关夫人客气了,既如此,我便叫婢女带少奶奶去前头寻寻关将军吧。青花,你带夫人过去。”
慧安本以为丁氏会遣丫鬟去前头寻人,倒不想她竟叫丫鬟带着自己到前面去,那名士宴岂是她适合去的?慧安稍稍一思,已是知道了丁氏如此做的缘由了,她不觉笑着道:“少奶奶派这青花去一趟便是,只告诉我们爷家中有事便可。”
丁氏闻言一愣,慧安这么急切地深夜赶来,在她想着定是失了理智了,她叫丫鬟带慧安去前头是正中下怀,急切之下哪有迟疑的道理,没承想慧安竟是推了,丁氏便目光一闪,笑着道:“还是夫人亲自去一趟吧,不怕夫人笑话,我这府上的奴婢们粗笨,实不若夫人身边的几位姑娘灵泛,既是急事我也恐她们办不好差事,反倒耽搁了夫人的事。”
慧安闻言仔细瞧了眼丁氏,心知丁氏今日是势要为难自己,只她既然来了,就没有打退堂鼓的道理,也不怕担什么擅嫉的名头,故而便笑着道:“难为少奶奶为我考虑的周到,少奶奶真是个热心肠,既如此我便自往前头一趟吧。只是我胆子历来小的紧,这名士宴也是从没见过的,若是贸然过去再失了礼,闹坏了王爷的夜宴岂不是罪过大了,故而还得请少奶奶陪着我才好。”
慧安言罢便也不待丁氏推辞,站起身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便往外走,丁氏被慧安拽了起来,一惊之下脚步踉跄着已是出了屋。那前头名士宴谁知道这会子是个什么情景,若是男人们已形态放纵,她一个内宅妇人闯过去,撞上什么不堪的场景,还要不要名声了?
可方才她不顾这个只叫丫鬟带着慧安前去寻人,如今若再说那是去不得的地方,岂非自打耳光?丁氏一急之下竟是找不到推辞的由头来,甩了甩手,奈何慧安拽地极紧,竟是甩脱不开,只得被慧安拉着快步往前院而去了。
慧安却也知道丁氏的心思,她既要自己到前面去,那她便拉上丁氏一起,丁氏是宁王的儿媳,有她一起自己还怕什么。只她沈慧安自己,那些男客们许不会收敛,但若听闻丁氏来了,冲着宁王的面子,便是再放纵也得赶紧的收拾仪容,若是一不小心坏了宁王儿媳的名声,那却是不妥的。
而此刻前院的大殿之中,李云昶已被宁王府的婢女扶至侧殿上药,关元鹤自是跟随着一并进了侧殿。两人方才经过一场争斗,李云昶当着众人的面虽不曾发作关元鹤,但到底心意难平,此刻只两人在这侧殿之中,他的面色便沉了下来。
关元鹤却不搭理他,自在一旁坐了,吃着冰镇的凉糕一言不发,大辉贵族虽也推崇五石散,但因已有太医质疑五石散的毒性,故而服食五石散的剂量早已减量,名士宴上的五石散药性不过一般,他服用了一叠凉糕便觉药效散去不少,这才迎上李云昶的目光分毫不让地挑了挑眉。
那婢女察觉到气氛不对,匆匆为李云昶上完药便退了下去,登时侧殿之中便一点声息都没了,静寂地似是连空气都凝滞了起来。
李云昶对女人从不多花心思猜度了解,偶尔放纵也不过是将女人当做放松情绪的玩物而已。可对慧安却不同,因她一开始便震撼了他的心,使得他对她上了心,只越关注便越发现她的不同来,后来她又屡屡相帮,这使得在不知不觉中慧安已入了他的心,那日一时失控,做出了失礼之事来,一是心中不曾忘情,再来也是不甘心,他将慧安堵在那假山中实也并未想要将她怎样。
事后他自以为慧安万不会将那日之事告之关元鹤,如今关元鹤寻上头来,李云昶作为皇子,虽从未如此失过颜面,也从未吃过这等哑巴亏,可他到底也有几分傲气和胸襟。
如今慧安之于他早已如同鸡肋,自心头连根拔除尚有不舍,然徒留于心却又觉如鲠在喉。李云昶并非无耻之徒,他素来自律、知礼,在女色之上也素无贪恋,他并不愿纠缠他人之妻,也不屑强迫她人,那日慧安的态度已叫他觉得极没意思,如今又被关元鹤如此警告,李云昶激恼过后倒是心中一轻,他握拳半响,目光渐渐收敛了凛冽之色,道:“还记得我们第一回相见是在西山上,为了争猎一只山鸡还大打了一架,当时我挣不过便企图用皇子身份压你,你却讥我没出息,竟是分毫不让,最后倒是惹得此后每每涉猎,赛马,比箭我都爱与你一较。可也因年幼于你,每每落败,倒不曾想连这情爱之上竟也……”
李云昶说着不觉自嘲一笑,见关元鹤静默不语,便也未再多言,半响他才起了身,只道:“你既得了她的心,便好好待她吧。”
他言罢却是自往前殿而去了,关元鹤这才抿了抿唇又盯着他的背影瞧了两眼,起身紧跟着也到了前殿。谁知两人刚一前一后地到了前殿,便见一个小厮匆匆地奔进了大殿,冲宁王禀道:“王爷,东亭侯夫人说是有事要寻东亭侯,如今大少奶奶正领着她往这边来呢。”
宁王闻言一愣,殿中众人却是一惊。经这一会儿,大殿之上歌舞轮台,早已是酒酣耳热,殿中弥漫着酒气,众人形态也越发放浪形骸,又有人服用了五石散,已有衣衫不整,袒胸露腹和侍女舞姬嬉闹调笑之辈,听闻此言一诧之下均面色大变匆忙着收拾起衣衫来。
关元鹤闻言自知慧安此来为何,却是微微挑了下唇角,接着他忙大步上前冲宁王和殿中诸人躬了躬身,道:“怕是家中真出了什么事,扰了诸位兴致,来日关某在府中设宴再与各位赔罪,王爷,请恕在下先行告退了。”
宁王见他请辞,又见殿中情景,只怪那丁氏不会办事,怎好端端的将人引到了这里来,对慧安来寻人却搅了他的夜宴之举自也心生不悦。不管慧安是因嫉来寻人,还是关府真出了什么么事,宁王都无心探究,故而便蹙着眉摆手道:“去吧,去吧。”
关元鹤便又施了一礼,转身就向外走,可安济伯闻言却是起了身,两步上前拦在了关元鹤身前,笑着道:“东亭侯切莫急着走啊,方才那凡柔姑娘可是娇花一朵,东亭侯还因她和秦王大打出手,怎生如今这般凉薄,竟是说走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