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底后，含章不由细察其中的讲究。

首先，面前的这些黑色木牌，每一块上都写着一个鎏金的名字。由远及近，名字所采用的字体间有很大的差别。

远处的字体陌生又古老，而越到近处字体越熟悉，到最前边一排时所用字体已与当下通用字体一样。

从其字体的渐变上可以看出，这里的每一个名字都姓俞。

其次，从老德头神情的敬重和动作的小心翼翼程度，以及仪式摆设过程中程序的严整复杂度可以看出，这次祭祀在意义上要比祭灶神又隆重些。

含章细细体会着屋内由严整的仪式和人的庄重态度所营造出的神圣、端凝氛围。看着老德头虔诚的焚香、烧纸、跪拜。

她感通自动，跟随着老德头徐徐而跪，然后伏手叩头三拜。心中也随着规整的动作而升起一种崇敬庄凝之情。

然而，旁边的身影却久久伏地不起，随着时间流逝，含章心中的感潮退去，疑惑不解则浮上了心头，她正准备转头去看时。却不防旁边一股悲凉气息喷薄而出。

意蕴越来越浓，含章能感受到一种心神不能承受的情绪重量。仿佛有一根束缚住磅礴情感的弦立马就要断掉。

果不其然，旁边响起了压抑的啜泣声，泣声渐鸣，至不可自抑。

随着洪钟般的声音响起，情绪终于爆炸开来：

“列祖列宗啊！九十八世孙俞常德不肖啊！呜呜呜......我生而平庸，才浅学薄，虽兢兢业业，勤勉半生，亦不能挽家风倾颓之势，更不能扬祖先半分之风采......”

“嗯呜......我实无德无能，背负先人教育之恩，以致族风渐丧，根基渐尽，后继鲜人，使门楣蒙羞也......”

“呜呜......我之罪固不免，然天数将尽、大祸恐临，我实处大无可奈何之日也......”

“呜嗡......如先祖们在天有灵，请怜惜世人沉沦之苦，还祈降临指示与不肖孙......不肖孙定当竭尽绵薄之力，以成道于世间......”

......

悲凉的哭诉声响彻大年三十的夜空，声音中有凄凉、有无奈、有呐喊......

而村子里也不时响起声声诅咒：

“靠！老德头又犯病了......”

含章背坐于供桌前面，默然无言。她一开始很想因为眼前滑稽的一幕发笑，却发现笑不出来。

旁边老头的悲伤虽不知从何而起，但至情入理。

那种从灵魂中迸发出来的呐喊之意，让她心身震颤。

这样的呐喊，透出了呐喊之人对生活拥有着深厚感悟，透出了呐喊之人生经历的曲折沧桑，透出了呐喊之人厚重的人生底蕴。

这一刻老德头的形象在她心目中一下高大雄壮起来！

更让她觉得神奇的是，在老德头的悲情中，有着对这些冰冷牌位超越实质的信赖、孺慕、敬仰和寄托。这些情感赋予了这些牌位以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