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走回坤宁宫,这段路虽不远,可我竟走出一身汗来,腿上觉得酸软,只盼着赶紧去西暖阁的长榻上眠一眠。
蕙菊见我脸色发白,扶着她胳膊的手心出了汗,不由担忧道:“娘娘可是累了?”
我轻轻点头:“说了半晌子话有些累了,你且扶我去西暖阁卧一卧,半个时辰后来叫我。”又指指她手中的匣子:“这个好好收起来。”
“娘娘若是想睡上半刻,还是去寝殿吧,长榻太窄,娘娘会睡得不舒服呢。”
想想也是便回去了寝殿。本想着闭目养养神,却不想,头甫一挨枕头便陷入了黑甜乡中。
蕙菊唤我起来时,距离晚膳的时间不到一个时辰了。
我自深沉的睡梦中醒来,只觉得浑身舒坦得难以言喻,仿佛从未睡过这样一个好觉,整个人似活了过来。
“奴婢见娘娘睡得香甜,便自作主张晚叫了一刻,还望娘娘恕罪。”蕙菊一面为我穿上鞋子,一面道。
“何罪之有。”我轻轻伸了个懒腰:“左右衣饰都备好了,不差那一时。”
于是重新洗手匀面,再换过一身绣星星点点的银白福字团花的殷红色立领夹袍。这服色虽然看似寻常,但朵朵团花里皆缀了米粒大小的茶晶珠子,仿佛白色福花里的一点花蕊,有柔美的光泽。头发盘卧在脑后,仅戴了一支鎏金八宝玲珑簪,簪首做成和合二仙的模样,细看上去,二仙的动作表情栩栩如生,是件巧夺天工的精致首饰。一副吊珠耳坠悠悠晃在脸侧,一枚荷花样的白玉吊坠沉静得贴在喉下。雪白的一双手,交握在裙上,如此,眉眼间的笑意也是恬淡自若的。
我对着妆镜细细描一双柳叶眉,蕙菊正在整理我换下的衣衫,一团柔软白色从衣中掉落,傍晚的阳光透过如意雕花纹的窗棱洒进来,在地上投上点点碎金。寝殿里还未传蜡烛,有些暗,那团雪白落在暗影里,十分显眼。
我描着眉的手一颤,眉峰一高,镜中的粉脸显出几分凌厉来。
蕙菊弯腰欲捡,我轻咳一声:“蕙菊,去端杯茶给我润润喉。”
其实窗下的矮桌上有一壶冲好的茶,此刻壶嘴向外冒着白气。但蕙菊点点头便走了出去。
我缓缓起身,将那份轻柔捏在手中。这封信不能留,我比谁都清楚,但我却舍不得把它毁掉。毕竟,它是他给我的,哪怕只是这样小小的一团,于我却重过世间任何珍宝。
但我终于还是就着自己点亮的红烛将它燃起。跳动的烛火一点点给这片素白添上一带莹红,再一点点消融开去,慢慢将它舔食干净化作焦黑片片,好似将凋零的蝴蝶的翅,最终变成灰烬散落在脚边。我盯着那逐渐恢复平和的火焰许久,不知不觉间,脸颊有微微凉意。
惠菊进来时,我已经坐在窗前慢慢喝一杯茶。茶水温凉涩苦,好似内心深处最苍凉的感受。
“娘娘,”蕙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时候不早了,娘娘若是不乏了,便可动身了。”
我“嗯”了声,拿起妆台上的香粉细细补了妆,镜中人又恢复了神采,这才道:“那便走吧。”
话音未落,突然小腹处传来一阵钻心疼痛,有渗骨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引出一头冷汗来。我不由将手护在小腹上,眉头皱起来。
蕙菊见我有异,忙道:“娘娘可是不舒服?奴婢去唤太医!”
我摆摆手:“想来午膳用多了冰碗凉到了,不妨事的。时候不早了,总不能让皇上等的。”
蕙菊担忧地看着我:“娘娘近日总觉得不舒服,奴婢觉得还是请御医看看的好。”
此时疼痛已经过去,我浅浅一笑:“不急在这一时,若是明日还有不适,再传好了。”
心中却打起鼓来,近日来确实诸多不对劲,这疼痛其实也日日袭来,尤其在夜半辗转难眠时侵蚀着我。我想,许是近来心中太过压抑积了郁气,再加上繁逝与浣衣局那几年的折磨,我的身子大不如前,应该唤御医来好好调理调理。这样想着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葵水,似近两月未至了。
清夏斋是后宫四大景观佳所,此处取了夏意,于是廊前栽了火红的石榴,屋后搭了葡萄丝瓜架子,另有养在大瓮中的亭亭睡莲。屋子四周移来茵茵如盖的苍天古木,遮去大半天光,投下清凉的浓荫片片。
这日晚宴并未设在屋内,我到清夏斋时,只见树梢花下燃起明亮的黄色宫灯,远远看去好似无数个小月亮从天空坠落。院中最阔的一处地方摆了一张大圆桌,周围有鎏金树形烛台,上面点起根根蜜色蜡烛,随着微风轻轻晃动,给桌上围坐的三人脸上投下明灭的光影。
“皇后娘娘驾到。”小太监拉长声音通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