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0-2
李存孝生擒孙揆之后没多久,就被李曜那番解释败了兴头,想想那不远处的康君立和他乃是互相牵制的关系,他就恨不得立刻南下去救李罕之,再不管潞州这边打成什么鬼样。
可是想归想,事情却不是真能这么办的。虽说骑兵南下,如果全速奔驰,两日便可赶到泽州,但那样的狂奔太伤马,非到万不得已,李存孝绝不会干这种事。按照正常行军从潞州到泽州要四日方可,若是略微加快行军,三日可至。
然而泽州的情况是正被汴军围困,他现在又不能确定自己到达泽州之后是不是立刻可以进城,也不知道城中还有多少存粮,自己进城之后城里的存粮是不是够吃,所以粮草辎重的准备必不可少。在他想来,就算十四弟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变出粮食,那就只能等下一批押粮兵送粮赶到,才好出兵。
李存孝郁闷而出的时候,李曜正在发愁怎么处置这批不知道算贼赃还是战利品的珍宝和黄金,想来想去,还是只能公权私用一次,等押粮队到了,回程的时候一次带回晋阳。他自己给自己找借口:反正押粮队是放空回去,马车空着也是空着……
两日之后,押粮队果然如期到达,李存孝大喜,只等他们落脚吃了顿饭,就将孙揆和韩归范挂上枷锁,命他们立刻押送这两名重要人犯返回晋阳。
黑鸦军由于早有准备,也是吃过午饭立刻开拔,毫无半分拖延。不过,行动虽然一如既往的迅速,可队形也一如既往的散乱,仿佛没有章法一般。好在李曜对此已经习惯,知道这个时代的军队跟后世的近现代化军队是没法比的,拿后世那套标准来衡量黑鸦军,明显不现实。
三日后,黑鸦军抵达泽州外围,李嗣昭派出手中最精锐的沙陀斥候详加打探之后,发现张全义此次围城乃是使用的围三缺一布置办法,围住东西南三面,唯独留下北面不围。这个意思倒是很好理解,张全义本来就不是什么有大将风范的主,又特别爱惜手中的实力,轻易不愿意搞什么强攻,更不愿意来什么大决战。是以当他知道李罕之城中兵少就已经决定,要么逼降李罕之,让李罕之举城而降;要么就围三缺一,以大军攻城的姿态,将李罕之吓得弃城而走,这样自己既不会损失兵力,又能凭空多拿一座大城,何其美哉?
但是张全义却没有料到,李存孝不先帮康君立拿下潞州,也不先去抵挡张浚的十五万大军,反而朝他来了,要知道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可是离太原最远的一支力量。朱温让孙揆去接任潞帅,本就是一石三鸟之计,其中有一条就是孙揆去了潞州之后,张全义这边就不会遭到别的压力,这样泽州就很有可能被拿下。
拿下泽州虽然不如拿下潞州,却也差不了多少,而最关键的是,潞州离太原太近,朱温觉得自己顶在和李克用交锋的第一线比较没有安全感,而孙揆这个朝廷大员顶在前头,李克用要动手就会比较有顾虑,那么他躲在孙揆后面的泽州,就会比较稳妥。朱温历来擅长借力打力,这次天子李晔讨伐李克用,不也是朱温在背后怂恿拾掇的么?
张全义打仗本事不怎么样,但有两样能耐:一是搞农业很用心,二是揣摩人心有一套。朱温的想法被他猜到,他更加不愿意平白无故损伤兵力,于是空了北门,每日派人到其他三面城下叫骂,一门心思想把李罕之吓走。
这一来,就给李存孝他们三人创造了机会。李嗣昭麾下的几路探马通通报告北门完全空虚,也没有任何陷阱,张全义为了装得像,北边连斥候都没派,生怕李罕之“误会”了他的诚意。
帅帐之中,李存孝、李嗣昭和李曜三人闻报大喜,相视而笑,李嗣昭抚掌道:“天赐良机!”
李曜也颌首表示同意:“我等可命斥候往城中射入信箭,告之李罕之,说我等悄然入城。张全义这般放心大胆,只等李罕之弃城而走,必然不会察觉。届时我等再寻一良机,突然率精骑杀出城外,张全义措手不及之下,只怕便要大败。”
李存孝哈哈笑道:“何必说‘只怕’?某料如此这般之后,张全义必败无疑。此中关键只在一点,某等杀出城时,他们来不及防备便可。”李存孝傲然道:“以某之勇,黑鸦之锐,张全义不过一田舍翁尔,岂足当之?”
当下李嗣昭派出斥候,射信箭入城,不多时城中便派出三骑探马,来见李存孝等人,约定好了时间。
当夜,李存孝等三人领兵入城,李罕之喜不自禁,大半夜设宴款待大王的三位养子。
席上,李曜仔细打量了这位李使相(李罕之在河阳节度使任上被授同平章事,故为使相)一番,此人相貌堂堂,虽然年近五旬,却因相貌威猛,来不过四十许,谈笑间颇见豪气。若是不知道其为人的,光这副皮囊,只怕非得将他当做仗义豪杰不可。
而李曜却十分反感此人。原因无他,只因为其跟随黄巢之后,学了黄巢那套吃人充饥的法子,这一条完全不能为李曜所容忍。此人领军,一旦粮草不足,生性残暴的他就会纵兵为祸,以活人为食,每天派兵抄怀孟、晋、绛诸州,杀人无数,数百里内郡无长吏,里无居民。河内百姓,纷纷相结屯寨,反抗暴-政,但都被李罕之派兵消灭。蒲、绛二州之间有座摩云山,有数万百姓立栅于上以避乱兵骚扰,远近流寇皆不能犯,却被李罕之以精兵百人攻克,时人因此称李罕之为“李摩云”。别这名字听来似乎还挺别致,其实却是说他乃是吃人魔王,跟那个在教科书中被称之为“农民起义领袖”的黄巢一样。
唐廷再糟糕,有了灾情,总是尽力救援;起义再好,没有军粮,一路全靠吃人。
李曜实在想不通,黄巢也好、洪秀全也罢,这种所谓的农民起义,到底有什么值得做正面宣传的!
因为吃人的事,李曜横竖李罕之不顺眼,只是靠着当年做供销处长时练就的本事,能够喜怒不形于色,虽然心里恨不得李罕之这货赶紧死了干净,但场面上起来,他却依旧笑吟吟的,有酒敬来,必然是来者不拒。唐人好酒,他这般表现,反倒是让李罕之大为称赞,说他豪气。
李曜却丝毫不打算跟李罕之套什么交情,这人就是个白眼狼,李克用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救了他,给了他一个泽州刺史的位置,他却始终想着再做一方节度,几年后,趁当时的泽潞节度使薛志勤病故,突然出兵占了潞州,结果触怒李克用,李克用发兵来问罪,他也干脆,转头就投了朱温。不过其“志向”虽大,奈何能力有限,仍然被李克用打败,很快丢了泽潞二城。朱温还算给他脸面,让他转镇河阳,但这家伙实在没有再做节度使的命,在去河阳的路上病死了。
这样一个人,李曜怎肯跟他有所来往!不冷不热地应了几声,只是不至于把场面当场搞得不能下台而已。李罕之也逐渐发现李曜对他颇不以为然,他是干过节度使的人,心气高得很,李曜不爱搭理他,他也就懒得拿热脸贴冷屁股,干脆去逢迎李存孝去了。
李嗣昭偷偷问李曜:“正阳何以对李使相这般冷漠?”
李曜淡淡地道:“此人脑后有反骨,永不可信。”
李嗣昭愕然一愣,疑惑地了李罕之一眼,蹙眉道:“正阳此话,确定不是戏言?”
“自然不是。”李曜微微侧身,附耳道:“此人势穷而投,却不知收敛,乃是狼心叵测之辈,他又是做过节帅之人,区区泽州刺史岂是他能满足?然则大王必然不会将泽潞一镇交予他,其他诸镇,也都有合适人选……李罕之不得高位,焉能罢休?如今见大王势大,不敢轻悔,一旦大王无暇顾他,此人必将作乱。”
李嗣昭有些诧异,犹自犹疑:“正阳所言,未尝没有道理,然则李罕之仇敌满天下,若失了大王庇护,只怕连个落脚藏身之地也无,他如何敢背弃大王?”
李曜知道这种事一时说不清,叹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恭谦下士时。倘若当时身便死,一身真伪有谁知?且着吧,且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