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了片刻,皇上方转头看向诚王,问:“七弟这个时间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皇兄,今年怎么选这个时候给兵将们检查身体?”
“怎么了?不合适吗?”皇上反问。
诚王迟疑着说道:“不,臣弟是觉得……检查身体也就罢了,为什么还会给一部分兵将取血?说是做什么……试验?臣弟觉得,血统之说,稍有不慎便会动摇国本,皇兄还是三思而行啊!”
皇上看着诚王沉默了片刻,却转头吩咐怀恩:“去把小六找来。”
怀恩躬身应了一声转身离去,没多会儿,六皇子云瑛来了。
请安毕,皇上吩咐云瑛:“小六儿,把你的衣衫解开,让你七叔看看。”
“是。”云瑛答应了一声,抬手解开自己身上青色的深衣。
深衣里面是月白色宁绸夹衣,再里面是贴身的里衣,一层层的解开后,六皇子雪白的胸口和上腹上拿到三寸长的刀疤便坦露在诚王的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诚王吓了一跳,一下子站起来走到云瑛近前,伸手去轻轻地触摸那道伤口。
“这孩子,为朕挡了两箭。”皇上无奈的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云瑛把衣服穿回去。事到如今,他依然不敢看儿子身上的伤口。
六皇子是淑妃唯一的孩子。淑妃早年间是太后身边的二等女官,因为太后一次生病,皇上在跟前服侍,见她温婉可人,便收在了身边,封为宝林,之后因为她贤淑温厚,又做的一手好菜,颇懂得一些养生之道,皇上很是喜欢,后因为怀了龙种,便被封为嫔。
后来生下六皇子,她的身体就不怎么好。皇上感念她一直用心服侍,便在六皇子周岁的时候封了妃位。
六皇子两岁那年,天下大旱,半年无雨。太后每日吃素求雨不得,忧心患病,淑妃便自愿削发为尼,替社稷太后祈福。
说也奇怪,淑妃落发出嫁后第二日,天降喜雨。
半月后,太后病愈。
一切皆大欢喜,只有六皇子失去了亲娘。于是太后便把六皇子放在身边教养。所以皇上虽然面上对六皇子淡淡的,但心底里着实喜欢这个孩子。诚王自然知道兄长的心思,况且运经营乖巧懂事,喜欢读书,所以诚王也喜欢他。
“究竟发生了何事?”诚王亲手给这个侄子系上衣带,皱眉问。
云瑛回头看了一眼皇上,便把那日遇刺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
诚王怒道:“承洲跟云都城不过百十里路之遥,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承洲知县和直隶经略使都是干什么吃的!”
云瑛忙劝道:“七叔不必生气,幸好有姚姑娘的神奇医术,侄儿现在已经伤愈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地吗?”
诚王叹了口气:“姚姑娘纵有通天的医术,你若是伤后失于调养也是大事。年轻不觉得怎样,;老了就有罪受了!”
皇上摆了摆手,吩咐云瑛:“你回去歇着吧。”
云瑛忙躬身应道:“是,儿臣告退。”然后又跟诚王拱了拱手,方退了下去。
皇上又看了一眼怀恩,怀恩忙一摇手里的拂尘,带着旁边的宫女太监们远远地躲开。
“老七啊!”皇上沉沉的叹了口气,“你的担心我明白。你无非是想着,皇室血统受命于天,与百姓庶民有本质的区别,而那姚家女儿把天下人的血型归位四类,便是对皇室的不敬,对吧?”
诚王点了点头,他的确是这个意思。
“可是,你知不知道当时小六儿奄奄一息,却在姚燕语给他输入老三的血之后,便大有起色?姚燕语说不到六个时辰人就会醒了,当时朕还不信。可是果然啊!不到六个时辰,小六就睁开眼睛叫朕父皇,之后,不足两日便可下床走动了。当日事发到现在不足半月,你看小六的气色跟未受伤的时候可有多大的差别?”
诚王忙应道:“是,若不是亲眼看见了伤疤,臣弟是绝不会想到瑛儿受伤的。”
“所以说,真正面临生死的时候,救命才是最重要的。”皇上叹了口气,又转头看向水池里的鱼,抬手丢下一点鱼食,淡然笑了:“这天下都是朕的,谁不服,尽管造反试试!至于那些言官们怎么说怎么想,还不是朕说了算吗?”
诚王忙站起身来,躬身道:“皇上圣明!”
“好了!你我兄弟之间,弄这些虚礼做什么?”皇上朝着诚王摆了摆手,继续说下去,“刚才你来的时候我正在想,这个姚远之的女儿,朕该怎么用她。想来想去,朕也没有头绪,不如你来替朕想一想?”
“不管皇上给她何等恩赏都是她的荣幸。”诚王先拍了一记马屁,随后又道:“臣弟记得她跟卫章的婚期快到了,皇上不如给她个县主的封号,让她在婚礼上也荣光荣光。”
皇上轻笑道:“她不是宗室之女,纵然封个县主的封号,不过食邑三百户。你觉得那丫头会稀罕?她可是姚远之的女儿,脑子里的算盘打得响着呢。就之前她给阿尔克王子要的那个烧制玻璃的秘方你还记得吧?现在就这一宗,朕就敢说用不了一年,她就能赚的盆满钵满,能让你我都为之侧目。”
“不至于吧?不就是玻璃么?据说那东西不结实,一碰就碎,有什么好?”诚王不怎么相信。
皇上又笑着摇了摇头:“什么县主郡主的封号都是虚的。不过是让她得一个虚名领一份俸禄罢了,朕觉得这些她都不在乎。朕给她,她也不稀罕。而且,朕想要用的,是她的才学。”
“皇兄该不会想让她入太医院吧?”
“这个也不妥。太医院有太医院的制度,不是谁想进就进的。而且她一个姑娘家,跟一群老头子共事……朕还怕她搅翻了朕的太医院呢。”
“那这可难办了。”诚王摇了摇头,“皇兄总不能为了她,单独再成立个什么衙门吧?”
“哎?”皇上忽然为之一动,伸出手指来点着诚王,半晌笑道:“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皇兄?”你没事儿吧?诚王懊恼的看着皇上,心想您怎么成了人来疯了?
“朕本来就说给她单独弄个宅子,如今这样也好,就给她弄个……什么医馆?大云国医馆?”
“皇兄,这名字太大了!”诚王叹道,一个臣子之女顶着国医馆这么大的字号,成何体统?
“不不,你还是没能理解朕的意思。”皇上摆摆手,“大云国医馆是朝廷的,姚远之的那个丫头么,只是国医馆的女医官。这女医官么,品级太低了怕是镇不住,不如就封她个五品吧。然后给她二十个属官的名限,这事儿吏部就不要管了,让她自己去弄人。老七我告诉你,姚燕语这丫头调教人的本事不错,就她那俩丫鬟现在都是一等一的厉害。”
诚王忍不住苦笑,连声劝道:“皇兄,此事还需斟酌。难不成大云国医馆里的官差都是女子?”
“那这样,让张苍北过去。”皇上忽然想起一个合适的人选,“他前阵子陪小六儿养伤,据说学了不少新本事,还把那个姚燕语收为徒弟了。”
张苍北么,一品医官,跟在皇上三十多年,如果过去顶着这个大云国医馆的衙门,还说得过去。只是——诚王想了想,又说:“皇上成立这国医馆,所谓何如?难道是想让它分管太医院的差事?”
“不。太医院是太医院。”皇上摆摆手,“国医馆么,不必限制太多,朕主要是想看看那姚家女有多大的本事。如此,就只让她管一些疑难杂症吧。另外呢,还得负责配制新药——对!研习古方新药,专攻疑难杂症。”
诚王诧异的问:“不给人看寻常病症,只负责研习古方新药?”
“嗯,还有——给宫里调教一匹懂医术的医女,就这几件事儿,足够那丫头忙活的了。就这样。”皇上点了点头,“老七你回去替朕弄个章程出来。朕看过了再说。”
诚王想了想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反正皇上主意已定,这也不是什么军国大事,封了就封了吧,那姚氏女的医术也是有目共睹的。想到这个,诚王又暗暗地笑了笑,五品职衔的医官其实还不如县主的俸禄高呢,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
不过诚王办事素来利索,当日回去找了两个幕僚一起商议了一个晚上,就把皇上要的章程给弄出来了,早朝的时候,奏折递上去,皇上没有当朝看,只叫怀恩收着。
诚王见状心想看来皇上对这件事情还是比较慎重的。
圣旨到的时候,姚延意也愣住了——皇上这是怎么想的啊?一个姑娘家,居然去做什么五品医官?如果要封的话也是县主什么的吧?五品医官,怎么看都是男人的职衔啊!
宁氏也觉得奇怪:“这……这怎么回事儿啊?”
姚延意苦笑着转头看姚燕语:“妹妹怎么说?”
姚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哪里知道啊!”我又不是皇上肚子里的蛔虫。
不过不管怎样,皇上的恩典是有的,皇上之前许诺的房子也有了,原本想着是个幽静的小院子呢,一下子成了朝廷的衙门。
姚燕语无奈的仰天长叹:从今儿起,本姑娘也是有俸禄的人了啊!虽然五品医官不是多威风的职衔,但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年代,有了这个,就证明自己的医术已经得到了朝廷的认可了吧。
其实大云朝的太医院里是有不少医女的,只是这些人无品无级,属于宫奴的行列。平日负责后宫妃嫔们的药膳,捏骨,安胎,分娩等事务。
姚燕语嘛,如今说来是一个有品级的医女,但皇上颁布这道圣旨虽然也引起一些人的不满,说自古以来没有女子封官职的先例,那姚家女这样,是不是有母鸡司晨之嫌?
只是这些人的话一说出来就被皇上给骂了:朕还没死,皇后也没有妄议朝政,母鸡司晨之说从何而起?你们是盼着朕早死吗?!
于是这些人立刻禁言,再也不敢说什么。
另外一些大臣则以为这件事也不过如此,皇上封赏了一个医女而已。至于皇上为何会给她品级——说白了,这姑娘的确是有些真本事,皇上要用人,总要让人家心甘情愿为朝廷效力才好。
再说,本朝虽然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可是前朝历史上早就有女子披挂上阵,为国杀敌的先例,现如今大云朝国泰民安,不需要女子上阵杀敌,有个女神医研制灵丹妙药为国人解除病痛,有什么不好?
若说让姚燕语无品无级的进太医院做医女,人家姚远之还不乐意呢,这姑娘可是正经的官宦之女,她父兄现如今都是朝廷重臣,她怎么可能去做女奴?
当然,也有很多人瞧不上,暗地里笑话姚远之养了个女儿简直是异类,居然懂医术,还做了医女,女儿家不应该养在深闺,贤淑温厚,学习相夫教子持家之道吗?好端端的去伺候病人,说白了算是自甘下贱。
众说纷纭之中,大云国医馆已经择定了一处之前废弃不用的衙门,由诚王出面,修缮布置。
而同时,韩明灿约姚燕语去聚会的帖子也就到了。
这阵子十分的紧迫,九月里姚燕语就要出嫁了,而前面她在蜗居小庄闭关不出来,好不容易出来了又恰逢中秋节。
姚延意身为朝廷命官自然有他的应酬,何况他在京城还代表着姚家。除了定候府在守孝,只送了中秋礼过去之外,其他几处姚远之要好的同僚家都要去走走。所以这几天姚延意忙,宁氏也忙,姚燕语便跟着忙了几天。
一来二去,韩明灿择定的日子只能定在了八月十九。
宁氏看了韩明灿的帖子,便笑着对姚燕语说道:“妹妹忙了这些日子,也该去松散松散了。等下个月过了门成了当家的奶奶,可就没这闲功夫了。”
姚燕语无奈的叹道:“不过是韩姐姐想着几个要好的凑在一起,解劝解劝蘅儿罢了。听说这些日子她很是难捱。”
宁氏想起中秋节前自己去定候府也没瞧见苏玉蘅,因道:“你说的是,逝者已矣,活着的总要节哀顺变才是。日子总还是要过的。”
姚燕语轻轻地叹了口,说道:“嫂子说的是啊!”
宁氏又跟姚燕语说了一些有关她的嫁妆的事情,姚燕语一听这些就头疼,只说:“嫂子跟奶娘商议着办就是了。这些就不要问我了。”
“你太会躲清闲了,这可关系到你将来的身家,你这会儿不弄清楚也就罢了,难道等将来嫁入将军府也这样迷糊?卫将军的家业可不小,你若是给他弄的乱七八糟的,小心人家寻不是。”
“寻什么不是?”姚姑娘一听这话立刻扁了嘴巴,“还有他寻不是的时候?”
宁氏立刻收起了玩笑之色,训导姚燕语:“这话怎么说的?你在家里可以任性,将来嫁入将军府可不许这样。古人有训,夫为妻纲,你嫁过去就要事事以将军为先,要学会替他着想,为他打算,这是为人妻子必须要做的,记住了吗?”
姚燕语怕引起她的长篇大论来,忙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我记住了记住了!好嫂子,我不过是说句玩笑话罢了,你可别当真啊。”
“你呀!”宁氏看着姚燕语这样,心里开始隐隐的担忧起来。你说皇上好好地封她一个五品医官做什么?好好地姑娘家,连三从四德,三纲五常这些为人妇最基本的道理都不在乎了,将来嫁了人,可怎么好?
姚燕语看宁氏的神色,知道她还担心,于是笑道:“嫂子放心,你的话我绝对记住了,不信你问奶娘,我这几日晚上都在绣帕子呢。”
绣帕子是宁氏要姚燕语做的,一个新嫁娘,就要出嫁了,总要有一两件自己的绣品。别的做不好,绣两条帕子总是应该的吧?虽然卫将军那边没有公婆无人计较这些,可该有的总也要有。
宁氏想想就犯愁,卫将军那边也不是说一个女眷都没有的,那个贺夫人就是个精细人,这几趟替将军府过来议事,言谈举止都很妥当。若是自己这个二妹嫁过去后行事不当让人家挑出错来,丢的可不还是姚家的脸?
“你绣不绣的有什么要紧?反正已经给你挑了绣娘陪嫁过去。我担心你一门心思都在你的治病救人上,忘了我们做妇人的本分。到时候跟将军不能琴瑟和鸣,受苦的还不是你自己?”宁氏看着姚燕语,轻声叹了口气,“我说这些都是为了你好,卫将军看着是个粗人,实际上却是粗中有细的。你想想人家没几分真本事也不能带兵大胜仗,也做不成将军。”
姚燕语这会儿是真心叹服,想自己二嫂说的这些话也真是很到位了,于是忙应道:“嫂子放心,不会的。我会好好地跟他过的。”
“你这样说嫂子我就放心了。”宁氏伸手把姚燕语耳边的一缕碎发顺到耳后,轻笑道:“天色不早了,你快去睡吧,明儿还得早起呢。”
“好。”姚燕语微笑着点头,“嫂子也别太累了,早些休息。”
“嗯。”宁氏微笑着点头,目送姚燕语出了自己的房门。
金环带着小丫头端着洗脚水进来,福身问:“二奶奶,忙了一天了,让奴婢帮你捏捏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