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说多了韩熵戈的伤和那次西山猎场的惊险故事,晚饭后便说起了韩明灿脸上的那道伤疤。
“那是我八岁的时候,又一次我跟姐姐一起进宫给太后她老人家请安。那天天气很好,太后带着我们在御花园里赏木兰花。大公主说带着我和姐姐去放风筝,一起去的还有二公主和三公主。我们玩儿的很开心,跑的也挺远。后来不知怎么就跑到了御花园的御灵池的边上,然后莫名其妙的三公主就掉进了池子里。”
时隔九年,韩明灿或许已经忘了很多事情,但那件事情她一直记忆犹新。
“当时我跟三公主一起放一只蝴蝶的风筝。她忽然掉下去,便随手拉了我一把,我也跟着掉进了水里。因为当时大公主拉着姐姐在假山的另一边,根本没看见我们。但二公主是跟我们一起的……当时我掉进水里就懵了,我根本不会游泳,落水的时候连还磕到了水池旁的石块,当时血在水里散开,我眼前都是一片红色。”
姚燕语见韩明灿脸上难以掩饰的痛苦之色,忙劝道:“那只是个意外,幸好你没事。”
“是啊!算起来我是真的很幸运。御灵池的水是活水,当时天色转暖,春水溶溶,花园的太监们正开了水闸给御灵池换水,所以三公主被冲出去好远,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死了,我却因为这道伤疤染红了水,引着护卫早一步把我救上来,堪堪留住了一条性命。当时碰伤很深,据说都能看见下巴骨了,而且又在水里浸泡,染了脏东西,所以留下了这道疤痕。”
御花园里公主落水这样的事情,多多少少都带着些阴谋,但姚燕语深知祸从口出,便没再多问,只劝道:“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姐姐且放宽心些吧。”
韩明灿苦笑着点点头,又道:“人人都这样说。可是我心中的苦恼却只有自己知道。”
姚燕语一向不是能言善道之人,见韩明灿伤心,便跟着低落了情绪,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劝解,只说道:“我这里倒是有祛疤的药膏,只是姐姐这疤痕已经将近十年,怕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去掉的。姐姐若是愿意,可拿去试试。”
韩明灿忙问:“是你给漾儿的那种药膏吗?我正想跟你讨一些。”
“是的,但这药膏对新伤疤极有效果,对姐姐脸上的这道伤疤……怕是很难祛除干净。只能淡化,最终也还是会有一点痕迹。”
韩明灿闻言,失望之情难以掩饰。
姚燕语却也无法,就韩明灿脸上这道疤痕若是在现代,就算去做祛疤手术的话也得好几次才能好。那疤痕的细胞已经死去或者半死,再灵的生肌粉对半死不活的细胞也没什么效果。
“妹妹就没有什么好办法?”韩明灿迫切的想把自己脸上的伤疤去掉。一个花季女儿,谁不想有一张完美无瑕的脸?
姚燕语沉吟道:“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怕姐姐不肯。”
“你说。”韩明灿的眼睛里又燃起了希望。
“就是要把你这道伤疤的死皮割掉,露出新鲜的伤口,再用我的生肌粉,半月伤口痊愈,之后用我配置的祛疤膏,可跟云漾姑娘的伤一样,疤痕全无。”
“再割一次?!”韩明灿下意识的摸了摸脸,只这么一想,就觉得那伤疤隐隐作痛。
姚燕语知道她是害怕,但还是点了点头。
“会很痛吧?”韩明灿下意识的问完,又摇了摇头,“别……这个不着急,容我再想想吧。”
姚燕语只得劝道:“姐姐不必担心,你这疤痕是小时候留下的,现在过了八九年,已经不怎么明显了。”
“嗯。”韩明灿点点头,心里却摇摆不定。
第二天韩明灿吃了午饭方回,临走时姚燕语还是给了她两瓶药膏,说让她每天坚持用,多少还是有点效果的。韩明灿拉着姚燕语的手依依不舍,说等姚总督进京述职时便请她去镇国公府住两日。
姚燕语微笑着答应,送她出了蜗居小庄的庄门,看着那辆豪华的四驷马车被家丁护卫前呼后拥着远去方转身回去。回房后,冯嬷嬷进来回道:“姑娘,韩姑娘送来的两箱东西奴才已经查点过了,这是清单,请姑娘过目。”
姚燕语并不怎么在意:“东西都很贵重吗?”
冯嬷嬷忙道:“的确贵重。这两箱子既不是金银,也没有绸缎,竟全都是珠宝。而且,大多是原石,并没有做成首饰。奴才私自打开了一匣子珍珠,我的娘哟!那珍珠每一颗怕都有龙眼大小,最难得的是一匣子珍珠怕是有百余颗,颗颗都是一样大。成色也极好,今年过年姑娘还没打几件像样的首饰,倒是这珍珠可以先串个项链带,再做一副耳珰和珠花。能配成一整套。”
“哦?”姚燕语有些惊讶,韩明灿根本就没提谢礼的事儿,姚燕语也没问。她原想着不过是几样首饰装了大盒子,风风光光的抬了来罢了。却想不到居然是如此大手笔。于是起身道:“带我去瞧瞧。”
冯嬷嬷带着姚燕语到了后院的厢房,蜗居小庄主院的三进院子最后面是一栋三层的小木楼,夏天可避暑乘凉,院子里有玲珑山石培着一株苍劲的老梅,东西厢房被姚燕语当成了库房,存放一下暂时用不到的东西。
韩明灿带来的两个大箱子就被放在西厢房里。冯嬷嬷命人开了房门,和姚燕语进去,又拿出钥匙来亲自开了箱子,箱子打开,里面是一个一个的红木雕花一尺见方的小箱子。
冯嬷嬷随手拿起一个小箱子打开,里面竟然是一匣子玉石原石。
姚燕语走过去随手拿了一块玉料在手里,便觉得温润沁凉,再看玉质纯净无暇,水头十足,便知道这是极好的玉料,只是她不怎么懂,也不知道价值几何。
冯嬷嬷便捏了一块,说道:“这个可以给姑娘雕一支玉簪。这个可以雕一对手镯。咱们的铺子里现就来了一个能工巧匠,专门雕琢玉器,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回头姑娘喜欢什么花样,让他给姑娘雕琢几件把玩儿?”
姚燕语笑了笑,把玉料放回去,说道:“先放着吧,我暂时也没什么想要的。”
冯嬷嬷又开了一个小箱子,这个里面装的是一些鸽子卵大小的红绿蓝紫各色宝石,足有二十几块。姚燕语随手挑了一个蓝色的拖在手心里,但见宝石通透清澈,带着微微的一点紫,迎着阳光一晃,六芒星倏地一闪,足以晃瞎人的眼睛。
姚燕语笑道:“这个好,叫人拿去给我做个胸扣,就别在我那件白狐毛的斗篷上。”
“哎,好。”冯嬷嬷笑着拿了帕子,把姚燕语挑的这颗蓝色的宝石包了起来。
姚燕语又问:“那些珍珠呢?”
“在这儿呢。”冯嬷嬷又打开另一个大箱子,里面也有几个小匣子,冯嬷嬷检出一个小匣子打开,里面果然是满满的珍珠。笑道:“姑娘瞧瞧,还有一匣子粉色的小珠子,大小配起来,做珠花刚好。”
“这个珍珠挑出一些来大小配着做成一条项链,一对耳珰,再挑一颗最大的做成一支银钗凑成一套等父亲来的时候交给他,就说是我给雀华明年的生辰礼。”
冯嬷嬷忙笑着自责:“哟,瞧奴才这记性,真是越来越糊涂了!过了年正月十八就是三姑娘生辰了,现在赶着去做首饰应该还来得及。”
“这个几块小点的红宝石难得的成色一致,拿去用金子镶嵌一对镯子,给大姐姐吧,过了年出了国孝,她也可以戴红的了。她又怀着身孕,身子弱,听说金子压邪气。”
“姑娘说的是。”冯嬷嬷又叫翠微把那八颗花生大小的红宝石捡了出来,用帕子包好,回头拿去收拾铺子里叫工匠去做。
之后,姚燕语又挑了些宝石玉料,分别给家中老太太,太太,长嫂,还有两位兄长以及父亲每个人都有一两样东西。如此分派下来,那些真珠宝石以及上等的玉料几乎去掉了一半儿。
其实姚燕语心里也挺心疼的,但她更明白如果没有总督府,自己在大云朝什么都不是。姚总督庶女的身份虽然不算高,但目前还是她的庇护。
她给韩熵戈治伤的事情是瞒不住的,等着那些人来问,还不如自己主动些,把东西送上去,将来也更好说话。
接下来的日子很忙碌,也很清闲。
姚燕语每天都忙着翻看《太平经》,但每天都是看不到一炷香的时辰就厌烦了。那些晦涩难懂的词句她看一会儿就头疼,完全不知道讲的是什么。
但是为了能够让自己的‘太乙神针’有更好的治疗效果,也为了自己不会在某一次的治疗过程中脱力昏倒造成医疗事故,姚燕语每天还得忍着那股烦躁的心情去一字一句的看那些句子。
有时候她也想过放弃,她是一个外科医生,从一开始学的就是西方医术的一整套,如今却忽然研究了中医,这还不算,还要去练什么莫名其妙的玄学气功,这太不科学。
不过放弃也只是烦躁到极致时的一点发泄而已,她不能真的就放弃了。因为这里没有完整的西医外科那一套仪器设备,甚至连注射器都没有,离开了中药和斟酒,她所谓的医术根本无法施展。
姚燕语无不悲哀的想,自己这真是找罪受啊!
干嘛不安安稳稳的做个大家闺秀,找个合适的人嫁了,就算不如姚凤歌嫁的风光,能夫唱妇随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就好了呢?
答案自然是不行。姚燕语同学一天不看医书,一天不折腾那些草药银针什么的,心里就觉得空空的,好像是大烟鬼离了烟一样,吃饭吃不下,睡觉睡不着。
而就在姚燕语在被《太平经》折磨的要死要活的这些日子里,灵溪郡主正全面发动自己的力量,为姚姑娘找婆家。并且,灵溪郡主能量惊人,不过五六日的光景,就把一叠庚帖送到了定候府三少夫人的手中。
姚凤歌捏着这一叠十二三张庚帖登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恰好苏玉祥从外边进来,见了姚凤歌手里的一叠大红庚帖,蹙眉问:“你拿的什么东西?”
“庚帖。”姚凤歌头也没抬,认真的翻看着。
“这么多?”苏玉祥在她身边坐下来,随手拿了一张被放下的翻开来看:“周淙,大理寺卿周正函之次子,生于庚辰年丙子月甲丑日戊戌时……”
“这个也不行。”姚凤歌无奈的叹了口气,把另一张庚帖放到一旁。
苏玉祥忙又捡起来看:“赵书兴,国子监祭酒赵光云之嫡次子,生于……”
姚凤歌把庚帖都看了一遍,然后随手放到一旁,抬起手来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苏玉祥把庚帖再拾起来一一看过,发现这些都是朝中六品以上三品一下官员之子的庚帖,因问:“你要给谁保媒下这么大的功夫?”
姚凤歌缓缓地站起来,走到窗前的榻上缓缓地坐下去,珊瑚忙拿过引枕来给她舒舒服服的靠着。
苏玉祥又跟过去靠在她身边,追问:“大长公主让你给三妹妹挑女婿?可这些人的门第也有些低了吧?都是四品五品官员之子,而且都没有嫡长子,还有几个庶子,这样的人选大长公主能乐意?”
姚凤歌轻笑:“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能去管三妹妹的婚事?我不过是为了我自己的妹妹操心罢了。”
“你妹妹?”苏玉祥一怔,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岳父大人来信了?”
姚凤歌笑了笑,没接话。
“可你选的这些人……以我看,都配不上二妹的人品嘛。”苏玉祥嗤笑一声,把那一叠庚帖都丢回到桌子上。
这些人选的确不怎么样,主要不是门第低,其实姚凤歌也知道姚燕语一个庶女,想要高嫁除非做填房,要么男家有别的什么不足之处,比如身体残疾什么的,不然是基本不可能的事情。
可这话从苏玉祥的嘴里说出来,姚凤歌听着心里就不怎么舒服,因淡淡的笑道:“这几家的门第是低了点,不过只要对方人品好,肯上进,也算是良配了。”
苏玉祥摇了摇头,不以为然的笑道:“她可是你的妹妹,若将来嫁的不好,整天哭天抹泪的最后还是你操心。再说了,这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岳父岳母虽然不在京城,但你也不能一个人就把这事儿定下来吧?若是嫁的好还罢了,若是嫁的不好,将来落下不是的人可是你,我这话是为你好,你可想仔细了。”
姚凤歌听了这话一怔,一肚子的怨气都别在了心里。
苏玉祥这话她何尝不曾想过,尤其是这个庶妹又不是一般的庶妹,她还指望着将来能跟这个妹妹在京城守望相助,互相帮扶呢。越是想这些,姚凤歌心里烦躁,索性把那些庚帖都推去了一旁。
姚凤歌为姚燕语另择婚事的事情便如差了翅膀一样飞出定候府,一直帮着姚凤歌的人是灵溪郡主,丰少琛自然很快得到消息。
丰公子当时正在丰老夫人跟前陪坐说笑,听了他二婶娘杨氏的话就愣住了。
原来丰宗邺庶出的弟弟丰宗敛有个儿子,取名丰少瑱,今年十九岁,因从小生的体弱多病,一年到头都是药吊子不离火的主儿,丰宗敛的生母是丰老夫人当初的陪嫁丫鬟,早就病死了,丰宗敛虽然是庶出,但丰老夫人对他一直不错,从小跟丰宗邺一起读书,后来娶妻生子,如今也是个五品京官。
丰宗敛的夫人杨氏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膝下只有这一个病怏怏的儿子,两外还有两个女儿皆是庶出。
二太太杨氏听说了姚家二姑娘有绝世医术,且她的嫡姐又在为她张罗婚事,便动了心思,想请丰老夫人去跟灵溪郡主说说,把姚燕语聘进家门给自己做儿媳妇,这样她儿子这胎里带来的沉疴说不定能去了根儿。且又白赚了一个媳妇,何乐而不为?
杨氏的话说完,丰这老夫人还没说什么,丰少琛便急了:“这娶亲和看病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按说,这里婆媳两个说话是没有小辈儿插嘴的份儿的,但丰少琛是丰老夫人的眼珠子,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的宝贝疙瘩,杨氏心里在不痛快也没说什么。
丰老夫人倒是笑骂了一句:“你少在这里瞎混了,去里面暖阁儿里躺一会儿去吧。”
“是。”丰少琛再怎么娇生惯养,也知道自己刚刚是说错了话了,便起身跟杨氏躬了躬身,一脸不高兴的走了。
丰少琛走后,丰老夫人不满意的瞥了杨氏一眼,说道:“你说话也不挑个时候,当着小孩子的面说这些做什么?”
老夫人偏心至此,杨氏也不敢说什么了,谁让自己的丈夫是庶出呢。只得赔着笑脸说道:“媳妇也是一时情急,瑱哥儿这两日说什么也不吃药,一直耍脾气,媳妇是真的没什么好办法了。这婚事成不成的可两说着,媳妇只求老太太开个恩典,请那姚姑娘来家里给玶儿诊治一下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