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父,袁师傅是带我们去历练,是为了见血练胆。”说到这里,朱达忍不住解释了句,秦秀才话里的讥刺和鄙视意味太重,平时秦川和袁标彼此间就有些看不顺眼,私下里在朱达和周青云面前都没说对方好话,那时候大家听听笑笑也就罢了,但昨日里袁标刚去世,今日里就被这么说,朱达有些受不了。
没曾想这句反驳让秦川脸上怒色突现,他重重的一拍桌子,却听到外面有人轻“啊”了声,不用看就知道是秦琴在外面,被这突然的发作吓到了,大家也只当作不知,低头继续听训。
“见血练胆,经历实战,谁会拦着你们,难道我就是这般不通情理的人物吗?可你们两个已经沉溺其中,你们已经嗜杀嗜血,当我看不出吗?杨家也有,郑家也有,就有这等不好钱财女色的武人,只是喜欢杀戮,你们就要变成这般,你们自家不知,现在听到告诫,难道不知警醒吗?”
那边周青云还有几分懵懂,朱达却悚然而惊,秦川说得没差,自己的确有些沉溺其中了,第一次杀人和第二杀人都是紧张和恐惧,但被袁标领着出去猎杀贼匪,施展自己的武艺和所学斩杀目标的时候,那种感觉就是兴奋,极为美好的兴奋,在这之后,每次杀人都让朱达觉得兴奋甚至是快乐,他能感觉到周青云也是如此,他能感觉到两个人都盼着出去猎杀,从某种意义上,秦秀才说得没错。
“袁师傅去了,你们两个也收收心,走走正途,博取个功名富贵,现在很多事不是不能经营,你也别觉得自己出身太低,在军中就无法上进。”秦川摇头叹气,语重心长的说道。
大明官军中阶级森严,武将几乎都是卫所出身,而且和卫所里的阶级相似,普通军户出身的军丁根本没有什么机会,靠着武勇和功劳,或许有可能到把总、千总这一级,但再向上就要看出身了,而到了参将、副将和总兵这一级,没有卫所千户的出身,那就根本没可能,即便你侥幸立大功,肯定也会被排挤。
不过事在人为,九边重镇也有种种变通的法子,毕竟需要人去真刀真枪的拼命,没真本事也不行,怎么把外人变成自家人,收义子是一个法子,结亲也是一个法子,认祖归宗用的也不少,秦秀才脑子活,人脉又很广,对这等事自然熟络。
醉心于功名利禄,这等事说起来很是俗气,可朱达没什么能辩驳的,一来这道理没差,如今这条路的确是最好的一条路,或许没那么快,二来,同样的话他对秦秀才说过,没可能打自己的脸。
看着朱达和周青云低头听讲的态度,秦秀才的情绪缓和了不少,继续语重心长的说道:“袁师傅武艺高强,鬼蜮伎俩懂得很多,对这周围的地面熟悉,人脉又广,所以才能领着你们有惊无险的历练,现如今他走了,你们再去那凶险可就大了许多,万一有个闪失,如何对得起自己,如何对得起你们爹娘长辈,如何对得起我!”
说着说着又是激动起来,秦川端起茶碗喝了口茶,这才压住自家火气,三年前的秦秀才还有几分张扬肆意,看着更像是个年轻人,而现在的秦川则是老成许多,甚至有些刻意的留了胡须。
秦秀才在朱达面前一方面很放得开,某种意义将朱达当成同辈人看待,一方面则是有些敏感,知道双方并不是单纯的义父义子长辈晚辈关系,所以不能太过失态,免得被看低。
这次回来后,激动失态已经不止一次,秦秀才也沉默了下来,他知道不能继续下去,其实朱达对此倒真是无所谓的态度,这几年的相处他把自己真当成一个十余岁的少年,虚心谦逊的听别人教诲或者建议。
秦川沉默了很久,让外面偷看偷听的秦琴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不管不顾的伸头进来看,却看到三人沉默相对,又是纳闷的缩了回去。
“你知道轻重,也是能听进话的人,为父不多说了,为父在郑家集的时候,你们不管发生什么,总还有救助的机会,为父若是不在此处,你们稍有闪失,恐怕就是不能挽回的大祸......”
这些话说得倒是很平和,秦秀才语速很慢,又是继续说道:“今年八月秋闱,我后日就要出发去太原了,我不在的时候,从前能做的现在就不能做了,人在尚有几分情面可讲,若是不在,托辞理由好找得很,你明白吗?”
八月秋闱就是说秀才考举人的乡试,三年一次,在省城举行,大同边镇的读书人要去山西太原参加考试,这也是三年前朱达提出科举才是正道这件事之后,秦秀才做出的选择,这三年他在读书功课上下了大工夫,而且每年会有一两个月出门游学访友,建立自己在山西士林的人脉。
在怀仁县这边走官道去太原府城大概十日左右的路程,但乡试是关乎人生前程的大事,自然不能当日到当日考,不提在学政衙门的手续,安顿休息,熟悉食宿,这些也都需要时间,所以要有很大的余量,秦秀才这等提前两个月过去的已经算是心宽了,看在外人眼中,等同于弃考,提前半年过去的也不是没有。
至于人在不在本地的概念,朱达当然很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