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见城中人为什么在生死关头还不忘自杀自灭,这个也没有什么好深究的。毕竟这种事连阅历最浅的晓冬都见过不止一次了,天机山的时候黄宛那件事,北府城的时候宋城主又死于非命。至于天见城——想也知道。这么封闭的一座城,城里人整天你瞅我,我瞅你,多少年积累下来,小仇小怨也变成了不死不休的大仇。“岛上的人今天收殓了数具尸首,因为天气炎热恐生疫症,都已经掩埋了。”李复林心里也并非不感慨。
岛上的人替他们收殓安葬当然有同情怜悯之心,但更多的是怕这些尸首放着不管真会惹来瘟疫。当然,对这些素不相识的人,能让他们不至于曝尸荒野就不错了,岛上的人也不会费力气给这些人树墓立碑,不过是挖了个深坑,将这些尸首全搬进去再填上土就完事了。
大厦将倾之时,会发生的事差不多都一样,当年丹阳仙门也是这样的。那些住在云端自诩为仙人的人可曾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会身死道消,还是由这些他们活着时根本看不入眼的蝼蚁一样的凡人替他们收殓安葬。
丹阳仙门当年……倒是省了安葬,一把大火烧了两日两夜,最后山上剩下的不过是焦土瓦砾。
这世上哪有什么万世不败的基业?即使能够得道飞升,也不代表从此就能永生不灭。
天见城逃走的那些人不知道将往何处安身。
其实只要他们再来寻晓冬的麻烦,李复林对他们的去向并不在乎。
一般的天见城弟子知道晓冬的并不多。即使有个别知道的,如今天见城都没了,解家血脉献祭更是无从提起,只要小心防备着,应该不会再有这样的祸事。
别人的闲事李复林没那个功夫去管。
他现在事情多着呢。
大徒弟变成了条龙,小徒弟摇身一变成了天见城嫡传的解家血脉,玲珑带着翟文晖出走……唉,说起来,也就姜樊还让他省点心。李复林细想想觉得挺对不住这个三徒弟的。姜樊老实,让干什么干什么,所以李复林这趟出来,只好叮嘱姜樊看好家里一摊子,照管其他门人弟子。
想想姜樊也不过刚二十多点,年纪也轻,本身还要练功,还要管一大摊子杂事,左右调停,上下安排。
李复林想想自己一贯甩手掌柜的作派也着实惭愧。
不能因为人家老实就把活儿都派给他了,这不是柿子净捡软的捏吗?
两个弟子不在跟前的时候,他还同纪筝说起这件事。
“我以前是不是管的太松?以前我觉得修道重在个人开悟,师父不过是个领进门的人角色,一个人的路要往哪里走还是要看他自己。如果我不这么撒手,也许陈敬之就不会干出后来那些事。当时我收下他的时候,也觉得他心性有些偏,却想着他年纪不大,过去经历坎坷,在回流山时间长了慢慢能变过来……”
纪筝虽然觉得李复林这么自怨自艾很是没必要,纯属自找麻烦,以她的性子才不想理会。可是她当年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了,犯不着到今天了她再开始嫌弃。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修道本就是这样。这天底下作恶的人多了,个个都是师父没教好吗?那这师父当得未免有点儿太冤了。如果照你这样说,那是不是应该再往根源上找找,先得怨他父母没把孩子生端正了?天生给他生了一副歪心肠?”
李复林被她说得一噎。
纪筝平时不大开口说话,象这么长的句子更是很少从她嘴里说出来。
她说话跟她手上功夫一样,都犀利得让人招架不住。
照纪筝说的,要这么寻根溯源,还得说老陈家根子就歪了,所以长的苗也是歪的。
可世人都觉得师父该把徒弟教好,不但要教会艺业,更要养出好品行。
“行了,你真是心里过意不去,赶紧把他找出来,清理门户铲除祸根才是最要紧的,在这儿想这些有什么用?”
纪筝就不爱多想。
她觉得很多时候想太多根本于事无补,纯属闲得!多给他找点事情做,包管他就没这么多闲功夫胡思乱想。什么谁对谁错?纪筝从小到大的环境告诉她一句,活下的人永远是对的,死的永远是错的那个。因为死人是不可能替自己辩白的,活着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二天岛上仍旧还有些零碎物件以及尸首漂过来,多半是因为这些日子总刮东南风,以天见城的位置来说,潮水风向会把天见城的遗骸带到这里来也很正常。
等到第三天,就差不多没有什么迹象了。
李复林也差不多回复了些元气,决意起程回中原。
这岛并不大,想找条船也不容易。他们决定还是用来时乘的那条小船。虽然船不大,但是好歹有篷舱,前后相隔,四个人乘是完全没问题的——嗯,现在只能算是三个半,莫辰那小体格,给他个盘子那么大点儿的地方就够他盘起来了。
这船上张起一面帆,船上还有舵,但是没有桨,晓冬抱着莫辰,好奇的看着师父在那儿选定方向,然后掌起舵来,船离岸时轻盈快捷,明明没有多大风,帆却鼓得满满的。
晓冬感觉到吹在脸上的海风,惊叹道:“师父,这船跑的比马还快啊。”
而且格外稳当,一点都没有摇晃、颠簸的感觉。
“嗯,是好东西。”李复林拍拍船舷:“那等靠岸了,这个你收起来留着玩吧。”
晓冬乐呵呵的:“不用给我,咱们山上又没有大江大湖的,我要条船干什么?倒是师父和大师兄常出门,这个代步方便。”
李复林看看安静待在一旁的莫辰,难得说了一句笑话:“你师兄哪还用船?蛟龙入海正是遨游自在呢。”
晓冬这些天心事重重,听到师父这句打趣也跟着笑笑。